他的浓眉敛起,眸子深邃,双唇抿成一条线,往时这是他生气或难过的表现,其实也很少看到阿剩生气和难过。
赵由晟搂住陈郁的背,让他更靠近自己,他喃语:“不是。”他又怎会生气,只是心里喟然,哪怕重来一世,小郁对他仍是掏心掏肺的好。
上一世两人本不该走向那样的结局,本不该如此,留他孤零一人。
感觉到赵由晟搂住自己的臂膀加重了力道,陈郁想阿剩似乎是在难过,他把脸贴向阿剩的胸口,听对方的心跳声,陈郁不知是因何,此时心里竟也泛起酸楚,他用自己不强壮的手臂抱住对方,感受那具强健身躯传递来的滚热体温。
当陈郁意识到自己的背挨上床铺时,他已经被赵由晟压在身下,陈郁呆呆的想原来阿剩的身体这么沉,他觉得自己像似要喘不上气,其实不是因为被压动弹不得,而是因为紧张,紧张地手心都是汗。
赵由晟的唇贴在陈郁的额头、脸颊、嘴角,蜻蜓点水般,他的吻是那么温柔,很好舒缓陈郁紧张的情绪。陈郁仰头看他,眼底都是笑意,他也在赵由晟的额头亲了一下。
贴在自己额头上的唇柔软、湿润,上次落海,赵由晟亲过那两片唇,还记得它的美妙触感。赵由晟将目光从陈郁的唇上移开,他支起一只手臂,借力让自己起身。
他相当平静,适才的亲昵举止在他看来很自然,他为陈郁掖好被子,用手梳理陈郁有点凌乱的发,温语:“在下雨,很睏吧。”
陈郁侧身而躺,裹着被子,含情脉脉看他,舍不得睡去,他的一只手从被子里探出,抓住赵由晟的手,他恳请:“阿剩,等会再走好吗。”
“好,睡吧。”声音落下,赵由晟温软的大手蹭过陈郁的脸庞,陈郁的眼睛缓缓闭上。
夜雨哗哗作响,陈郁昏沉沉,再抵挡不住睡意,进入梦乡。赵由晟守在陈郁床边,犹如守护他的睡梦般,许久,他才拉开陈郁的手,将他的手捡进被子里盖住。
赵由晟熄灭烛火,把房门关上,他放轻脚步,步下木梯,木廊上的灯笼在风雨中摇动,忽明忽暗,赵由的脚步平稳,踌躇。
只需想到陈郁就在他家里,在他的床上安然入睡,内心便为一份情感充溢,欣慰、满足,还有绵绵的情意。
赵由晟走向自己的房间,燕燕等候他许久,见他出来忙举灯拿伞迎上前去。仆紧随主,进入房间,赵由晟的衣袍被雨淋湿,燕燕服侍他将衣袍脱下,见衣袍内的衬袍也有水迹,燕燕为他准备干燥的衣服。
“我自个换。”赵由晟让燕燕离开,表示不用她再伺候,他干脆利落脱下身上的所有衣物,准备换上新衬袍。
昏暗中,燕燕瞥见他□□的腰背,宽大的臂膀,紧实的腰身,她低头退出。她知晓郎君对她与阿锦都没有丁点意思,她执伞等候郎君从木梯下来时,心中生出一个奇诡的念头:郎君会不会是对陈家的小郎君有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导演:老婆一问,什么都招。
第59章
春夏之交,睦宗院的木棉尚未开败, 赵宜春在院中设宴, 在座的有他两个儿子, 族中的友人、子弟, 也有两名门客。
赵由晟和弟弟由磬受邀请, 参与饮宴,两人与庄鲲、庄蝶同席。宴席上歌舞助兴,觥筹交错,宾客谈论的多是轻松有趣之事,只有一位族中子弟提及敌兵压边境,又将有大战发生,他的话很快为其他的话语声淹没。
他们身为宗子不可妄议国事,何况还是战事, 再则往年敌兵时常进犯,从不曾危及到南方, 总之国事朝廷里自有人做主。
宴席结束, 宾客大多散去,只剩少数人在院亭上观鱼,由磬和庄蝶喂鱼,赵由晟被庄鲲给唤到一旁去, 庄鲲神神秘秘问他最近可曾收到族父从京城寄来的信。
赵侍郎回京后, 与赵由晟有书信往来,他们一老一少交情深厚,被视作忘年之交。
翠柳拂面, 赵由晟立在亭下,淡定与庄鲲道:“前日收到族父来信,与端河写的一致,都称敌兵十万,直逼龙鳞城,朝中君臣震动,不少大臣主张议和。”
端河在暮春前往京城,说是游学,也是为今年的科举做准备,他人在京城,消息灵通,所以常写信告知友人京城里的事。
庄鲲骂道:“一群软蛋!还未开战就想议和!”
要是他能率兵奔赴战场,他一定将敌兵杀得片甲不留,哪似这群怕死的书生,一听敌军来犯便两股颤颤。就算要议和也得打几场硬战,谈判时才有底气。
赵由晟平静道:“太学生正在联名请战呢,议和不了。”
“依我看,就该叫奸相领兵去守龙鳞城,不是他排挤贤能,提拔的尽是草包,北兵岂敢进犯!”庄鲲还是很关心时事的,提起奸相马仁义更是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庄鲲兄,事关国家存亡,不可赌气。”赵由晟的言语神色凝重。上一世便是由马丞相领兵进驻龙鳞城,奈何他对军事一窍不通,一通瞎指挥,直接导致龙鳞城沦陷。
庄鲲冷静下来,却用一种怪异的眼神死死盯着赵由晟,他压低声音:“由晟,你那个不吉祥梦里有我吗?”
关于赵由晟做了个不吉利的恶梦,原本只有赵侍郎知道,后来赵由晟又告诉两人,一个是庄鲲,一个是端河。在外人看来,他这个梦实在无比诡异,而且现今敌国还出大军攻打边塞,直逼龙鳞城,也许梦应验了呢。
“并无。”赵由晟不打算对老友说实话。
上一世,被骗到官船厂的宗子都手无寸铁,唯独他和庄鲲抢走士兵的武器进行反抗,正是因为他们拦阻士兵,才给了庄蝶和端河跳窗逃命的机会,虽然最终还是全灭。
庄鲲似乎嘘了一口气,他拍赵由晟的肩,念叨:“由晟老弟,不是我说你,没事别瞎做梦,怪吓人。”
赵由晟也拍了下老友的肩,道声:“只是个梦,莫当真。”
希望这会是一个只有自己经历过的噩梦,两年后,还活着的老友们,能用这个不灵验的梦来取笑他危言耸听。
黄昏,赵由晟将由磬唤走,兄弟俩跟庄鲲兄弟辞行,他们出宅院,从木棉树下走过,木棉花开得红艳。由磬踢走地上一朵木棉花,问:“兄长,木棉花是不是也像昙花那样,可以食用?”
“听闻粤人食用木棉花,但需晾干后煮食,否则吃了要腹泻。”
在老弟眼里兄长简直无所不知,递给老哥一个你好厉害的眼神,由磬去攀树枝,摘下三朵木棉花捧兜里,说要带回家给厨娘料理。
几天后,朝廷增兵龙鳞城的消息传至泉地,统帅大军的不是马丞相,而是起用一位曾镇守过龙鳞城的老将军。听闻老将军与马丞相素来有怨,原先不肯出征,称自己年老不堪用,后来不知谁给皇帝献策,皇帝命令马丞相亲自去请。
又听闻马丞相因为帝命,苦苦哀请老将军出山,恨不得跪地求饶,也算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
竹筛上,已经晾干的木棉花,被一双秀气的手撕成数片,清水洗涤,入锅煲汤。当木棉花猪骨汤搬上餐桌,盖子一掀,香气扑鼻,都赞厨娘手艺甚好。
鲜红的木棉花在赵由晟的意识里,犹如杀戮过后的血迹,自此那血腥的意象,化作了他家碗中的美食。
夏日,南溪的银杏葱翠,一棵棵点缀在村落里,远离村落的山林,却往往有烟火袅袅腾升,那是陶坊的柴烟。
宁县多山岭森林,最不缺的是陶土和树木,陶坊沿溪流山岭而建,有大有小,小的无数,如星点,建于山脚,唯有龙窑无依山势而建,倾泻直下,犹如卧龙,气势恢宏。
俞恩泰家有条龙窑,他家也是宁县有名的富商,找到俞家并不难,路边随便问一人,都能指路。
赵由晟不急于问路,他坐在供路人歇脚的亭上与一位路过的脚夫交谈,仆人在亭下煮茶,耳边蝉声一片。
哪怕是个身份卑微贫困的脚夫,赵由晟仍是善待他,并让仆人倒碗茶予他消暑。脚夫喝下茶水,拭去额上的汗水,跟赵由晟道了声谢,挑起重担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