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来得及匆匆一瞥,厉执转而往传说中的阎罗厅走去,这阎罗厅虽说被称为“厅”,却如一座固若金汤的堡垒,几乎占据整个山顶。
穿过巨石垒成的鬼头大门,厉执还不等进去,入耳噪杂不堪,竟是夹杂着阵阵狗吠,不用看都能想象得出里头乌烟瘴气的场面,显然猜测的没错,寨里有头有脸的几个当家都聚集在了这里。
押着晏琇的掌心紧了紧,厉执看着前方发梢仍湿漉漉的碧蓝背影,再不迟疑,粗暴地将他推入。
“咬他娘的!甩他!”
纷乱中传来兴奋急迫的吼声,厉执眯眼迅速扫过厅内情景,宴席已然摆妥,尽管人数没有意料得多,除了七八个当家之外,只有少数的亲信山匪来回走动,想来按阎老大的谨慎,其他山匪应都在山下开席,但厉执心底仍是咯噔一下。
倒不是由于大厅正中央高高在上阴森窝于座椅中的苍老身影,而是那无人落座的宴席另一端,正不断传来狗吠和喊叫的擂台。
擂台不算宽敞,由两尺来高的铁栅栏围住,几个当家几乎都在那周围坐着,或说或笑,不时瞄上一眼,有两个则蹲在地上,目不转睛盯着此起彼伏响起狗吠的擂台内,乍一看过去,以为在斗狗。
厉执听说过城里很多达官贵族都兴这个,还会特意养狗来训练,专门用于搏斗下注供人取乐,凡是被选中的狗一旦上场便没有退路,必须拼出个你死我活,场面往往血腥残酷,却又喝彩迭起。
只不过,此刻在这擂台之内互相激烈撕咬的,却并不是寻常的狗。
即使满面脏污,到处布满了触目惊心的伤口,却仍不难看出,他们皆为浑身赤裸,被刻意绑为跪姿的人。
随着两道血淋淋的身影再次一跃向前,沉闷的骨骼碰撞声格外清晰,不管不顾的翻滚间就仿佛真的两只狗在殊死撕杀,凶猛的犬吠声中,厉执又看到他们脖子上分别有木头挂牌不停甩动,恍然认出,那是官兵的腰牌。
只见擂台外仍有几名被山匪牵在手上的“狗”,明显是作为替补者,每个颈间都戴有同样的牌子。
厉执忽地便明白过来,这些所谓的“狗”,怕都是前来剿匪被抓住的官兵。
原本官兵在山匪的嘴里便被称为“狗”,这下栽在山匪手上,竟当真落得如此丧心病狂的下场。
血腥腐烂的气息弥漫在整座大厅,与席间大鱼大肉的飘香糅杂在一起,厉执耳边不断灌入肆无忌惮的狂笑,时而夹着恨铁不成钢的怒骂,他收回目光,目不斜视地带着晏琇一步步朝最中央的身影走去,也在噼啪响动的火光中终是看清,那阎老大的样貌。
整个山寨之中,只有他一人未戴面具,却长得比面具上的鬼脸要可怖得多,干枯如老松树皮的面孔裂开一道缝隙,晦暗浑浊,从内向外鸷风萦绕,披了件乌黑的大氅,一动不动高坐在这疏剌剌的山顶,宛如名副其实的山中恶鬼。
厉执走到台阶处便不再往前:“老大——”
谁知话音未落,却见座上的人缓缓抬手,比了个禁声的动作。佝偻的身形随他动作向下微微凹陷,滑稽而诡异。
厉执顺着他的视线转头,只见几个围在擂台附近的当家已然盯向他身旁的晏琇,只剩两个从一开始便专心“斗狗”的身影仍在对着擂台继续大叫。
“他娘的!”其中一个突然起身,扶着栅栏猛地跳进擂台。
“小老七,老大的好日子可不带耍赖的啊,”另一个见状也站起来,却显然并不如对方急切,粗犷的声音嬉笑道,“输了就得把你的小山头分给我一半,嘿嘿嘿!”
被称为老七的年轻和元此时却已气冲冲到了擂台一角,上去一脚将正紧紧咬住下方之人脖颈的身影踹开。
“嘿?咋没打完就带拆狗的?”
对身后人的故意质问充耳不闻,那老七却是拎起地上明显打输的一方,一言不发,猛然向栅栏边抛去。
登时血花四溅,尖锐的栅栏瞬间将早已浑身浴血的人捅穿,那人却没有任何惨叫,似是早已对疼痛麻木,只在临咽气前,发出依旧是野兽般的几声模糊呜咽。
“没劲!不玩了!”说着,那老七仿若碾死的不过是一只蚂蚁,若无其事地跨过还在抽搐的尸体,直奔宴席,“人也到了,能吃了吧?”
“不行,军师还没回来,老大说了要等。”这时又一人道。
“麻烦!”老七啐了一口,却是乖乖又下去。
随后凑到厉执跟前,毫不客气地绕着晏琇转了两转,像是又被晏琇引去了注意,仰头朝上面道:“老大,你还真弄回来个天乾当小夫人!”
厉执闻着他身上血腥气,心下强作镇定,看他沾着血的手便往晏琇身上伸,忍了忍,没有阻拦。
显然这老七在几个当家中是最小,比较受宠,竟没一个人对他这般放肆的行为表示异议。
“就算要找个天乾尝尝鲜,也得找像三哥那样的,”他兴致缺缺摸了几下,回头指了指仍坐在擂台周围的一壮硕身影,不屑道,“我看这个细皮嫩肉的,指定连小地坤都打不过,有啥意思?”
排行老三的当家立刻骂了他一句:“滚犊子,你个逼崽子——”
“那就比试比试。”未成想,一直没开口的阎老大竟是突然说了话,像是一时兴起,又带着宠溺,如他面容一般嘶哑干枯的嗓音自上方传下,“你不是没玩够?接着闹。”
“啊!”那老七闻言振奋之意几乎冲出面具,“真让我玩?不都说你可稀罕了?”
“嗤,再稀罕也是尉迟狗贼的东西,”先前的老三道,“老大都发话了,你害怕啥?”
“我怕个鸟!”他一把将晏琇抓在手上,便乐颠颠地要往刚才的擂台方向带,却又忽然停住,“他娘的,但咱们这哥几个里哪有小地坤……”
结果话没说完,他目光蓦地看向正眉头紧皱的厉执。
49.云光
厉执和晏琇一同被老七推进仍到处染着血的擂台中央,只听不远处老三道:“小老七,我看你是故意的吧,这是咱们寨里数一数二的弟兄,可不是小地坤。”
“废话,那些娇滴滴的小地坤,不都在老大炕头儿捂着呢!”
说着,老七拍拍厉执僵硬的肩膀,误以为他是碍于晏琇“压寨夫人”的身份而有些紧绷,好似十分仗义般,又看向阎老大:“老大,这位弟兄万一要给你的小夫人胳膊腿整折了,你不怪罪?”
“留口气儿就成。”
阎老大摆摆手,摆明了这场比试可以毫无顾忌,只要人不死,怎么都没关系。
“等等,”这时又一个当家的起身,“老大既然都舍得割爱了,这游戏不能跟你之前一样,码成狗难看了点儿,咬来咬去忒没劲,我看要不这么着。”
“早先都是三把两胜,这回不管几把,输一把,就脱片叶子,脱完拉倒,军师要还不回来,老大直接在这洞房,管他什么规矩!”
这人嘴里的叶子——就是衣物的意思。
老七闻言想了想,应是没玩过这一套,嗤嗤直乐:“五哥,你前脚才出了窑子,这会儿就惦记那味了,还想让老大给你表演?”
“说什么胡话!老大恨了尉迟狗贼那么多年,这好不容易能出口恶气,不当着大伙的面痛快办他一办,叫尉迟慎彻底颜面扫地,那才是没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