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月檀动了动手脚,却察觉身不由己,正穿透营帐厚实皮革墙壁,往响动处飘去。
那点响动颇有些惊天动地,然而沈月檀路过时,却见守卫毫无所觉,全然不曾听见一丝。他愈发心中惊疑,仍是身不由己飘进了主帐另一边的侧营之中。
这营帐中构成与他歇脚的一间大体类似,唯独正中央放了个不知什么材质制成的灰白囚笼,笼中关押的一名囚犯是个年轻男子,衣着华贵,本该清俊矜贵的容貌此时却两眼圆瞪,青筋暴涨,白皙面容透着沉沉死气。细瘦手指徒劳抓着喉咙,却半点叫不出声来。
沈月檀再揉揉眼睛细看,不禁失声啊地叫出了声,又急忙捂住了嘴。
这次他却瞧见那垂死挣扎的青年身后立着个桃粉裙衫的少女,正是那名唤糯糯的侍女,仍是一副娇怯怯的柔弱模样,周身同他一般笼着层朦胧白雾,手臂环绕在那青年颈项上,任他如何挣扎,竟如铁箍般纹丝不动、反倒愈收愈紧,直至那青年渐渐失去了反抗力气,两眼眼神涣散,神经质般抽搐的手指也无力垂在地上。
糯糯却犹自不放心,又勒了半晌功夫,确认此人再无回魂之力,这才松了手,那青年如破旧布匹般绵软无力跌落在地。
沈月檀自进了寻圣秘境后,所见的打打杀杀、尸骨堆积比他前世十八年加起来更多,如今到了忍耐极限,只觉胸口翻腾,险些作呕,只是他眼下是个魂魄,呕了一阵也不过引得白雾聚散、稍稍起了点变化罢了。
糯糯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轻飘飘迈出了那囚笼,隔得尚远时就停下来不敢靠近,只皱眉打量那小孩,叹道:“降魔圣印,保护得倒严密……我竟想不到你才被搜过魂,失策了。”
沈月檀先前茫然,闻言突然一惊,脱口而出惊道:“你!你会往生陀罗尼?”
糯糯仍是柔婉和善笑道:“这可不能乱说,若叫小姐知道了,你我都难逃一死。”
往生陀罗尼原是修罗族战死之时吟唱,用以安抚魂灵、牵引归乡的经文,后经降生禅师崔千岩改造,竟成了一门能使魂魄离体、如活人般行走自如的秘术。然而这术法太过凶险,魂魄离体、只可伤人,却不能降服魔兽,是以四位阿修罗王俱都下了旨意,将其列为了禁术。
沈月檀如今也是受这秘术影响,飘忽之间扯拽到了事主所在之处,竟叫他意外目击了这一场杀人案。
他思及先前自沈雁州处知晓的情报,略略思忖就明白了来龙去脉,惊觉他又逃过一劫——若非他魂魄带有降魔圣印,只怕早就被这看似无害可亲的侍女下手灭了口。如今底气也足了,冷笑道:“姑娘欺瞒李小姐,杀害一宗之主,若是传了出去,不必外人动手,李小姐只怕第一个不放过姑娘。”
糯糯眨一眨圆圆的杏眼,肃容道:“我做这些,可全都是为了小姐。”
沈月檀怔然,忽觉眼前这一幕似曾相识,心中涌起些许悲痛,只呆呆瞪着那丫头,一时说不出话来。
第40章 贝叶
沈雁州为救他脱离问道宗囚禁, 不得不以斩杀他为代价。
这侍女如今为助李君顺利执掌宗主之位, 亦不惜以杀害其胞兄为代价。
“我为护着你,是以不得已先伤你。”听起来匪夷所思,做起来却全是道理。
固然是情非得已、不得不为,然而忆起来时, 到底留了创伤,一旦触碰,便痛彻入骨, 难以克制。
他不由嗫嚅道:“就不怕……李小姐知道了怨恨你?”
糯糯粲然一笑, 轻轻摇头道:“小姐看似冷酷,然而内心仁慈,对胞兄必定下不了杀手。然而此人存在一日、就势必对小姐不利一日,如鲠在喉、如芒在背,终究是个隐患。我一心爱重小姐, 又岂能坐视?纵使有朝一日被小姐知晓了, 她若因此恨我怨我,也是我心甘情愿。”
她顿了顿,又叹道:“沈月檀,我家小姐与雁宗主结盟,你同雁宗主也亲近,此事若是暴露, 只怕要连累小姐……她如今根基未稳, 只怕要被有心人夺去宗主之位, 于你也并无好处。倒不如算我欠你个人情, 隐瞒起来?”
沈月檀因知晓她先前曾动过杀念,此刻也心中不忿,遂冷笑道:“姑娘既然杀不了我,倒不如顺水推舟,嫁祸在我身上,岂非皆大欢喜?”
不料那侍女竟当真侧头沉思少顷,方才郑重摇头,说道:“不妥。先前动了杀机,亦是我惊慌失措,一时失策。无论杀了你、亦或栽赃你,都势必破坏雁宗主与我家小姐的同盟关系,是以断不可行。”
沈月檀一时又有些自嘲,喃喃道:“说来说去,不过是看在沈雁州的份上。也罢,终归乘了同一条船,此事我自然为你保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