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山寨许多日后,他好像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情,坐在屋子里看我时常有手下过来与他低声耳语些什么。那时我方知他原是一个很聒噪的人,安分坐着不说话时不觉得有什么,一开口就原形毕露了,一口一个“老子”、“你大爷的”。
他说话时脱口而出的粗话我从未听过,乍一听只觉得不适,时常皱着眉头。
即使后来与他渐渐相熟,听见时还是会忍不住皱着眉头,但只觉得这样皮气的他同我从前认识的那些张口闭口“之乎者也”的文邹邹的人都不同。
说的腻歪点,只觉得他十分可爱有趣罢了。
或许是我皱眉的动作太过明显,他渐渐的会不自主的在说出口时观察我的表情变化,克制自己尽量少说这些话,可他大概是不太适应,多数时候都结结巴巴的,有时候还会因为突然改口,咬到自己的舌头,真是……
在第不知道多少次咬到舌头后,他终于主动告诉我他没读过什么书,不怎么认识字,想让我教他写字。
我顺势同他讲山寨里的孩子也该学些东西,想在山寨中办个小学堂。
学堂不能开在我的屋子里,自然我能时常在山寨中晃一晃。
他应允后我便在山寨里择了一间废弃的屋子,洒扫一番,充作学堂,他是最大的一个学生,每日坐在最后一排。除了他常以位置过于靠后为借口,在私下里追在我后面先生先生的唤我,让我给他开小灶外,山寨的日子着实不错。
我在山寨中待了一月有余时,已将山寨中的地形牢记于心,将军一直没有动作,我有些急躁了。原想将地形画在纸上送出去,后来又觉得这种方法太过冒险,只能作罢。
许是我连着几日话少,饭也不爱吃,他说要带着兄弟下山,让我自己待着。平日里他怕我跑了,每日都看着我,我自是不能错过这个机会,他下山没多久我便溜出了山寨。
到街上与将军的暗线碰了头,画完地形图后将军却说让我回去,留待来日放火烧山,寨中之人一个不留。
我犯了难……
☆、前尘烬叁
如此回去,该怎样打消他的疑虑?
此时正值樱桃的旺季,街边随处可见卖樱桃的小贩,我想起他好像是爱吃樱桃的,只是山上种不活樱桃树,他又不愿意麻烦手下专门跑一趟去买,故而一直馋着。
做戏要做足全套,我被劫进了山寨,将军安排的父母和亲戚摆出焦急的姿态,在附近的县城张贴了许多的告示。我既要回去,那溜出来却不回家也不报平安,定是要让人疑心的,于是我便去茶馆写了封信托人寄去将军安排的家里。
我拎着樱桃回山寨时,他看起来傻乎乎的,没第一时间尝尝樱桃甜不甜,反而问我哪里来的银子买樱桃。
我同他讲他将我掳上山寨时没搜身,身上自然还是有些盘缠的。
他不知怎的闹了个大红脸,匆匆吃了几个就走远了。
万幸的是,他说樱桃很甜,大抵是不会疑心我了罢。
在山寨中时日长了,我与他渐渐相熟,不知道他是不是怕我在山寨中闷坏了,出去打家劫舍时竟也要带上我。
随他出去几次我竟然觉得那些被打劫的人皆是活该,那些劫来的钱送到贫民窟时我还颇有自豪感。
每次打劫完回寨子,总是会有流水席让寨子里的兄弟一起吃。
我第一次同他坐在一起吃流水席时,他的兄弟都笑他。
缘由是我吃饭习惯了小口,而他不同,大口吃酒吃菜惯了,一口恨不得吃掉一整碗面。
他呆愣着来回看看桌上笑他的兄弟,连我都盯着他看。好半天他才意识到大伙儿是笑他吃饭太大口,原本张开的嘴硬生生又闭上了,筷子夹好的菜也放进了碗里,分了好几口才吃完。
真有意思,其实我哪里在意这些。
他是土匪头目,若是将军要剿匪,他定然是必死无疑的。
大抵我是习惯了他的吵闹,竟想象不出身边没他讲些粗话又时常结结巴巴的日子。
将军约摸估算着要在人间度过六十余年,不出意外我自然也是要一直陪着,从前没他时我只觉人间六十余年匆匆过去,于我来说不过尔尔。
若想到日后没了他这样有趣的人在身边作陪,那余下的四十多年,我大概要熬着过。
我想让他活着。
我问了天上托梦的侍官,他破天荒的劝我莫要轻易动凡人命数。我自是不听的,我甚至想我一个神官,动一下凡人命数应当不打紧,我只是想让他多陪我些时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