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明白了我的意思。
因为色素很浅的原因,我的发色看起来会很扎眼,这极容易给人留下坏印象,尤其是这种偏僻的小镇里,染发的年轻人非常少见。而且不知为何,来到月见市的这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似乎颜色又褪了少许,原本浅灰色的瞳孔中竟然呈现出微微的绯红色来,就连我自己都对此有点不能适应。将刘海一直蓄长到能够挡住眼睛,也就是为此。
修剪完的发型从前面看并没有太多区别,层层浅棕色碎发遮住了我的半个脸庞,只是脑后原本快要到肩膀的头发削短到耳根。然而,镜中的那张脸忽然让我有一种陌生感。
那个有着异色眸子的少年,会是我自己么?
或者说,正望着镜子的那个人,会是我自己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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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两分钟就要上课的时候,我正伫立在自己的座位旁边。愕然并没有持续太久,眼前的情况不是第一次看到了,所以我并没有白费力气去打量自己周围的人群,而是直接俯身下来收拾残局。
课桌和座位下面布满了残破不堪的书籍和作业本的残骸,断裂的装订边处拉扯折痕清晰可见,显示出它们曾经遭受的暴行。短短的课间休息时间里,能如此迅速地完成这种行为的犯人必定是和自己身处于同一个教室的人。课间时不是所有的人都外出休息,目击者也应该不是零,但此时我周围并没有人打算说出真相。他们只是看着我,没人帮忙,也没人议论,这让我稍微舒服了一点。
这种程度的恶作剧我在之前的学校就曾经遇到过,并不会太放在心上。起码我可以拿这些残骸向老师解释,并不是我没有上交作业,不是么?这么一来也就不会再被罚留校检查了。不过前提是,让他相信这不是我自己做的。从身边找人作证的话,似乎难度会有一点高…
一地的残片还未及收拾完毕,上课铃就响起了。随着老师进入课堂内的脚步声,没多久就响起了起立的声音,我也忙转身行礼。大家都陆续坐下,我也只能先上课,等合适的时候再继续…
我习惯性地朝后伸手想拉住自己的椅子,同时坐了下去,但是我并没有被座位稳稳地接住,而是径直穿过了全然没有预料的高度重重地摔到了地上,发出了巨大的声响,紧接着周围也爆发出了喧闹的嘘声,直到老师敲击着黑板示意大家安静。
座位空间没有宽敞到足以让我自由落体,我的额头撞在了课桌边缘 ,红肿的地方逐渐从火辣变成牵扯般的痛。刚才指尖触到椅背的瞬间,我确实感觉到一股力量将椅子迅速地从我身后抽离了。我一边缓慢地起身,一边朝我背后的座位看去。
坐在后排的是个头发根根直立犹如板钉的男生,他的发色是浅蓝,也算是相当少见的颜色。既然一直没被校规追究,那就应该也是天生的。他泰然自若的眼神接触到我的目光后,并没有丝毫停顿地径直越过我的头顶移向黑板。
好吧,时间还多的是,我们可以下课再理论,对吧?
我收回目光,扶正了椅子准备坐下。余光撇过椅面的瞬间,一道并不明显的闪光划过黯淡的空气,锐利锋芒撕裂了浑浊凝滞的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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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如果你实在没有头绪的话也只能先这样了。时间不早了,西九条君,你先回去吧。这件事我们会继续调查,一定会有个结果。在这之前请你务必要加强和大家的交流,不要因此就丧失信心。都是同龄人,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不能解决对吧?如果和谁有误会就要多找对方沟通,实在无法解决的话,就来找老师谈谈…”
“谢谢您,我明白了。”我向班主任浅野老师鞠躬之后退出了教员室。昏黄中带着些绛紫的光已经穿过了走廊的侧窗,将整个过道浸透。
放学时间再度推迟了不少,幸好今天的作业并不会太费时,而且被撕毁的作业也得到同意暂缓上交,这么一来…
发觉到自己停下脚步时已经发呆了好一会。
果然还是没办法呢,即使是我,也没办法完全轻松起来啊。
今天的事件已经不是简单的恶作剧而已了。
我的椅子边缘被人用胶带固定上了两枚很锋利的刀片,刃口突出大约有五毫米。如果当时我坐了下去,后果绝对不止是校服被划破而已。浅野老师反复询问我是否和谁有了过节,但是我一点相关的印象都没有,来到这里的两周多时间里我甚至还没有和谁有过私下的交流。
走出人影稀落的校园时近六点半,深秋的黄昏很短,此刻天色已几乎全暗了下来。将领口的拉链上提了少许,以抵御寒意侵人的夜风,我朝左拐进略窄的一条巷子。没走几步,就注意到嘈杂的声音从前方一处角落传出,让我停下脚步的是其中一个熟悉的声音,嗓门很大,而且夹杂着一点北方的口音。没有记错的话,声音的主人应该是坐在我后排的那男生。
这里要说明一点的是,月见市人口并不多,大约就是三、四千人,因此这所唯一的公立学校的学生人数也不很多,从小学到中学的每个年级不过一~二个班级,人数都在三十上下。就算是我这样的新生,也对班里的同学多少有一些印象。
我稍微犹豫了几秒,决定朝发出声音的方向过去看看。正好我有事找他,却因为之后的事件到教员室和老师们交谈而耽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