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玉因回答:“亦有传他其实已经得道长生不死了。到底如何,也不得而知。”
大粒皇帝便道:“你看朕有没有机缘可以修道呢?”
“只要有心,便可得道。”沙玉因又道,“不过皇上肩负着江山社稷的重任……”
大粒皇帝摆摆手,摇头叹道:“江山社稷的重任,朕已经肩负了大半生,朕也乏了,累了,该休息休息了。而且儿子们都长得那么大,应该可以帮朕减轻一下负担的。”
沙玉因便不说话。
大粒皇帝又道:“你看朕的孩子中,哪个能当大任?”
“臣不敢议储。”
大粒皇帝便又道:“你是谏官,为了社稷,谏官说什么都是无罪的。”
“臣并不怕被定罪。”沙玉因答道,“臣确实对立储之事没有看法,皇子们都颇贤能,无论立谁,臣都会谨守自己的本分,匡扶江山社稷。”
“不错,”大粒皇帝叹了一口气,说,“若是人人都那么本分,朕倒少了许多烦恼。”沙玉因仍是垂手不语,大粒皇帝看他一眼,自顾自地继续说道:“这烦恼多了,人也就容易变得焦躁,容易伤害到身边的人。更何况,朕是皇帝呢。朕现在,决不想别的了,只图安安乐乐、健康长寿,别的事情,自会有人去做的。偌大一个朝廷,几千几万号官员领着俸禄呢,朕不信,朕不干活这国家就会倒。”
大粒皇帝似乎是,两位皇子与四位辅政大臣组成内阁的核心,负责处理朝政。因为二皇子党和大皇子党势力均衡,这内阁居然在斗争中维持着动态的平衡,反打定主意要长命百岁,要命不要江山了,因此只让二皇子和大皇子共同监国,大粒皇帝又让几个老资格的臣子来做辅政大臣而相对稳定。
沙玉因虽然深得圣宠,却没有得到内阁的职务。全因他要做大粒皇帝的修道导师。大粒皇帝在宫中的道观里修道,老是跟沙玉因请教这个、请教那个。沙玉因真的不想终日对着这个病恹恹的老皇帝,便推托道:“天巫大人的道行远在我之上,还是由他来指引皇上比较合适。”
然而皇上却道:“我与他见面有些尴尬,倒不如与你亲切。”
自沙玉因出生以来,除却必要的祭礼外,大粒皇帝与天巫几乎没见面,而见面,也就是为了微才人的事。此次却因微才人是被沙玉因杀的,所以换命金铃也无法挽救他的性命。天巫见换命金铃失效,便料得是沙玉因所为,然而,他怀着爱子的心情,没有告诉大粒皇帝真相,只敷衍道:“大概是天意不可违,其实此铃我也没听过可以用两次的。陛下请节哀吧。”
大粒皇帝闻言悲恸欲绝。思量之下,大粒皇帝又对左太监道:“你认为我对微才人如何?”
左太监便答道:“陛下十分爱微才人,但是陛下有陛下的不得已。其实发生这样的事情,大家都不想的,陛下饿不饿?奴才让人下面给您吃。”
大粒皇帝叹道:“朕现在哪有心情吃别人的下面!”
左太监便道:“皇上,忧能伤身。”
大粒皇帝又道:“做皇帝的确有很多不得已,明明只钟情于一人,却非得做到雨露均沾,宠幸七八九十个人,平日还得早起上朝批阅奏折到晚上翻牌子选,其实当皇帝也是体力活。劳心劳力啊。”
“是是是,换做别人肯定不行。”
“因此,我也不愿微才人的孩子也遭这个罪,本想让他离宫远离是非之地,怎知他似是甚有野心的样子。也不知是福是祸。”
“奴才以为,三皇子是诸位皇子中,与陛下最相像的,才智也是最杰出的。”左太监想了想,说,“体力也应该不错。必能担当大任。”
大粒皇帝笑道:“在我的孩子之中,最像朕的,却不是他,当是大皇子。”
左太监愕然,说道:“大皇子?大皇子屁股好黑的啊,跟卤蛋似的。”
大粒皇帝道:“我说的不是屁股,是脑袋。”
“啊……奴才愚昧。”
“你这个奴才啊,总惯了将屁股当脑袋使。”大粒皇帝叹道,“大皇子这人最是不被感情左右,杀伐果断,很有帝皇相,而且又是长子,若非顾着他身上流着宫家的血,朕早让他担当大任了。”
左太监点头,说道:“可他既杀伐果断、不被感情左右,应该也不会让外戚太过分。”
“可朕终是不愿意长了宫家的意气。不然朕这么多年来削弱宫家的势力岂非脱裤子放屁!”大粒皇帝叹了一口气,又道,“而且这孩子跟我太像,连我最不满意自己的地方都那么像……”
“啊?皇上的屁股很白呀……”
“朕说的不是屁股!”
大粒皇帝看得出大皇子的无情,无情得跟自己一般,即使有了最喜欢的人,也会狠下心来将他推远。为了得到皇权,即使是自己的生父、自己的爱人也可以忽视,甚至牺牲掉。而大皇子为了子嗣,也像大粒一样努力地耕耘着。沙青因没有沙家的血统【详情见沙大学士番外】,因此并不是好生养的体质,大皇子娶了他回去后,搞了很久都没动静,因此已经广纳男宠,希望能努力弄出一个皇孙来,作为争夺皇位的砝码。
看着大皇子,大粒就似是看到一面镜,一面太清晰的镜子,将自己脸上的粉刺黄褐斑色斑皱纹全部照得一清二楚,这样的镜子,是最不讨人欢喜的。
大粒皇帝想了想,又说:“不过,大皇子像我,大多像了不好的地方去。”
“陛下怎么会有不好的地方呢?”左太监答道。
“少拍马屁了。”大粒皇帝笑了笑,说,“他的才智并不算是最出众的,也不懂得收敛,一边倚仗着外戚宫家的势力,却又一边忌惮着。唔,不够聪明。”
“那么二皇子呢?”
大粒皇帝便道:“二皇子也不知像了谁去,跟如此完美的朕完全不沾边,也没几分他父妃的灵气和机警,平庸得紧,朕让他监国过一阵子,见他管理国家起来虽不是特别有建树,但也算得上无功无过。”
左太监说道:“那么三皇子便是才智最出众的了?”
“三皇子确实是可造之材……”大粒皇帝微眯着眼,说道,“可朕的儿子中,才智最过人的……”
“如何?”
“却不可用。”
第83章
方生方死,方死方生。
沙玉因打开了锦盒,拿出了一串念珠,静静地握住在手中。他手中那一串血菩提念珠,共一百零八粒,似人生共一百零八种烦恼,血菩提粒粒形如红心,仿佛是红心滴血,捏在指尖,却是不冷不暖的。这串血菩提,他自小就用着,但凡有心烦意乱之时,便捏着来念念经,静静心。念珠又被佛门人称为“栓马缰”,大概似是缰绳一般,能将让心内如同奔腾野马一般的欲念控制住。
灵塔修行的人非佛非道,既佛既道,像天巫手中拿的是拂尘,而沙玉因拿的却是念珠。这灵塔弟子学道的炼丹,又学佛的禅,修的都是一个心,什么派什么神都显得过于拘谨了。灵塔的祖师认为,无论修行的方式是什么,只要到达了最高的境界,去到的还是同一个地方。
“那么,我会去哪里呢……”沙玉因时常在想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