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1 / 2)

等待的家属往往是最痛苦的,未知结果的煎熬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一旦手术失败,那便是永别。“子轩,你说你伯父会不会出来?”顾珍轻声向子轩说道。

几十年夫妻一路走来,谁离了谁都很艰难。习惯了相互依靠,相互慰藉,一旦失去了,心中的空缺如何弥补?回到两人当初共同生活的地方,吃饭时桌子上只有一个人,睡觉了床头是冷冰冰的孤单。

相濡以沫,相煦以湿。生离了尚能再见,然而若是死别,后半生便再也没有再见的机会。

“会好的,吉人自有天相,医生虽然说只有百分之三十的概率,不过会挺过去的!”子轩没有将剩下的话说出口,早上他和凌司佑一起从病房出来的时候,他去找了主治医生。为了病重的父亲,子轩几乎在医生面前跪下。

林明海几乎一辈子没有享受过天伦之乐,如果当真这么去了,一分孝道未敬过不说,白发人送黑发人,反而让父亲伤透了心。

“伯母,现在给伯父动手术的医生是阜外做心脏手术最好的,至今为止他已经成功地救治了很多例。伯父并不算是最严重的,还有位动手术前存活一年只有百分之二十的病人,现在过了五年还活得好好的。伯母放宽心,医生已经答应我们会竭尽全力的。”凌司佑在一旁说道。

他早已调查过目前国内心脏手术成功率最高的就是阜外医院,再加上最好的医生,基本上手术出差错的可能性极低。只要器官源同林明海不排斥,手术会成功。

下午四点半,手术室门打开,一位穿白褂的医生走出。

“医生,我丈夫他怎么样了?”顾珍眼睛通红,因担心而整夜睡不好,等待了漫长的六个半小时,心脏手术终于完成。

医生目光朝里头看了一眼,轻轻地点了点头。

“成功了?”子轩喜不自胜,绕过医生便要冲进病房。顾珍脸上也带了喜色。

“等一下。”医生摘下口罩,吸了一口气,说道,“麻醉药效没过,病人还没完全醒来。先让他休息一下。”医生看了顾珍一眼,说,“虽然成功了。不过,林夫人,原本林老先生昨天下午没有发作,手术之后相对顺利,存活五年、十年的机会大很多。”

“医生,你的意思是?”顾珍眉头皱起,问道。

“简而言之,手术虽然成功,不过这段时间极有可能继发感染、免疫排斥。一旦发生,也会很危险。这些就看林老先生的身体情况和意志力了。医院会用上最好的药,不过,希望你们也好好照料,林老先生不能受太大的刺激。”医生慢慢说。

“好,好,我们会听医生的。”顾珍赶忙道谢,深深鞠了一躬。六个半小时的手术,他们等得心焦,医生也十分疲累,竭尽全力将手术做好,无论如何都该致谢。

待得医生离开,三人走进病房。林明海同昨日一样昏迷不醒。在大号病房中另一张床上坐下,三人安静地等着他的苏醒。手术成功最大的可能除了医生的努力,林明海本身同器官源没有太大相斥性也有很大的关系。否则一旦出现相斥的征兆,便再也没有第二次手术的机会了。

顾珍整个下午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放下,几天几夜没有睡好,如今仿佛有无穷无尽的困意袭来。子轩看出她的疲惫,轻声让她先躺下睡会儿。年轻人可以熬住,上了年纪的睡不好觉很难撑住。

心中沉甸甸的石头放下,顾珍不多久睡去。病床旁边凌司佑一直握着子轩的手,即便是春天,少年的双手不知为何总是冰冰的没有暖意。“子轩,手术成功了。”凌司佑几乎贴上少年的耳根,轻轻说。

男子宽大的手掌很是温暖,子轩没有抽开自己的手。家人是他的弱点,平时再顽强再独立在这种时候总会不自禁放下心防,想要找一个可以依靠的人。子轩没有对凌司佑说什么表示谢意的话。身边的这个人喜欢自己,可是喜欢是一回事,一直不离不弃的陪伴让他在最脆弱最紧张的时候依靠,又是另一回事。

有时候感觉嬉笑轻松看着不那么让人放心的一个人,陪在身边却有种让人很安心的感觉,好像即便天塌下来,也有人陪他一起顶着。

子轩心中微动,有些欢喜的滋味浮上心头。第一次反握住身旁男子温热的手掌。

“子轩。”凌司佑惊讶的转身对上少年的眸子,唇边仿佛不敢置信般一点一点分开,终于勾出一个笑容。凌司佑用力握紧他骨骼纤细的手,眼中仿佛也带上了笑:“子轩,我好开心。”

子轩看他一眼没说话,耳根却微微发红。对还未完全开放的社会来说,同性之恋有时候是禁忌。然而两个人相处一生,最重要的是能相互慰藉,相互喜欢。是男或者是女,最初能有心动的感觉。

往后在一起,细水长流,不离不弃。

二十多岁快跨入三十的男子乐得像一个傻乎乎的孩子。这般喜悦,在以往任何一次都没有体验过。从最开始的惊讶好奇到一步步相处后的了解……以前的情人莫不是因他的权势外貌惯着他纵容着他,这是他第一次花心思追求一个人。

子轩视线停留在他嘴角像大孩子一样的笑容上,说了一声:“傻笑。”心情却跟着明快。同性、异性,他从来不是一见钟情的人,这些时日相处久了,能让他感到微微动心的,只有身旁握着他手的男子。如果能一直这样走下去,或许,也不错。

麻醉药的效果比手术时间长不了很多,枕头在底下垫着,林明海醒来的时候,视线习惯性的扫向病房中的另一张床,便看到了两人紧握着的手:“子轩。”林明海叫了一声,声音有些低沉沙哑。

“醒了。”子轩注意到病床上的声音和动静,惊喜地喊出声,从病床上站起来奔到林明海面前。

林明海见他脸上掩不住的喜悦,快二十来岁的人连眼圈也红了,心中安慰,放软了声音:“子轩,我有话跟你说。”

“嗯!”子轩应了一声。凌司佑不好旁听,站起来说:“我去叫医生过来。”走出病房带上了门。

病房中剩下一家子,子轩心中忐忑,却决定不再隐瞒家人。世上所有人都可能变,唯有血肉相连的父母例外。子轩一直等着林明海问起那件事,想不到他却问了另外一个问题:“子轩,你跟寰威的凌司佑,是什么关系?”

子轩沉默片刻,抬起头:“他是我一个朋友。”

“你是不是喜欢他?”林明海问得很慢,几乎是一字一句的说,“以前你们同时出现的时候,我看出他不止把你当普通朋友。b市商场上那几位大头相互都有些了解,以他的为人,对一个普通朋友不会这么上心。”

“我知道。”子轩坐直身子,想了想又说,“我说过只要你醒来,我不会隐瞒你问的任何事。爸,凌司佑和我之间,正如你所看到的那样,他对待我并不像对待一个普通朋友,扪心自问,我不反感他待在我身边。”

“凌司佑能力虽然不错,不过花边新闻层出不穷,男伴女伴都有,这样的一个人你敢放心?”林明海说到这里,声音渐转严厉,“韩辰的教训你是不是忘了?"

子轩将最后一句话听在耳中,仿佛天旋地转,深黑的眸中有些呆楞和不敢置信,明明是严厉的话语,子轩却听得眼眶发热。提到了韩辰,只跟林浩有牵扯的那个人,爸真的认出他了……

一种又激动又说不清道不明的极度喜悦蔓延在心头。子轩用衣袖胡乱抹去眼中不知怎么就掉下的泪,喉中哽咽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傻孩子……”林明海从被子底下伸出一只手,颤抖地覆上儿子的头,“刚开始见面的时候我一直怀疑,想这世界上怎么会有两个人能像成那样。相处久了,知子莫如父,我的亲生儿子,我怎么会不认得?傻孩子啊,我只是一直都不敢相信。”

林明海以前听几位上了年纪的人说过借尸还魂的事,他没有问子轩具体原因,每一次猜的时候心中又紧张又忐忑。然而一个人的长相身高、说话语气都可以变,骨子里的习惯却很难改。就为着这一份坚持,林明海无意中试了子轩几次,一次比一次多几分希望。

子轩喉中呜咽,唤了一声,狠狠的抹了泪:“爸,你放心,我不会再跟韩辰有瓜葛,那个人不值得我这样对他,这样的教训,受一次就够了。”子轩看了另一张床上熟睡的顾珍一眼,声音放轻,“以后我们一家人团聚,好好过日子。”

心脏手术虽然做完,可是器官能跟身体契合多久,谁也难说得清。活一年三年、五年十年、安然终老都有可能。生命无常,只希望他最敬重的父亲往后的日子莫要有遗憾。

“儿子。”话语听在耳中,五十多岁的男子躺在病床上,“要是以前知道你喜欢跟同性的一起过日子,我非打断你的腿不可。我林明海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儿子,舍不得子孙后代就这样断了。你成年以来我给你介绍过不少女孩,你没一个喜欢。欧阳家第三个女儿看上你,爸看她性子合你,又聪明能干,起过撮合的心思,哪知你还是不乐意。”

“爸,我听你的,以后找个喜欢的女孩过一辈子。”子轩看着父亲说,家人一向是他心中最重要的,子轩不希望因为自己的事,让父母后半辈子心里留下遗憾。

林明海伸手抚摸他的头发,叹了口气:“傻孩子,喜欢的人哪有这么好找的。过日子要找让自己安心的人,我大病一场,现在想开了又觉得两个人能同甘共苦才最重要,是男是女,都看你自己能不能遇上满意的人。”

林明海视线往顾珍方向看去,面容刚硬的男子此时脸上表情柔和,“我只希望你能找到一个像你妈对我那样的白首不相离,老了两人能相伴着一直走下去。”

子轩心中动容。素知父亲林明海的思想从未开放到允许儿子喜欢男人的地步,可是现在为了他,一向严肃的父亲竟说出这一番话。

“好好活着就行,这是我对你唯一的要求。”白发人送黑发人。想到二十五年来亲手带大的儿子死了,半夜三更和妻子整夜睁着眼睡不着时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林明海虎目微湿,“只要你回来就好,爸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你出事以后,我和你妈常把房门和窗子打开,怕你不认得回家的路,总算老天保佑,能让爸妈再看到你。”

老人家即便不信鬼神之说,也常望着去了的儿子能再回家来看看。

“一场车祸,加上我的心脏病手术,好不容易熬到一家人重新团聚,我林明海知足了。不会逼我儿子做他不喜欢做的事。”林明海轻拍子轩的肩,目光看向另一边的顾珍,“你妈这几天照顾我太累了,等她睡醒我说说你的事,爸妈会为你保密,不让任何人知道。”

“嗯,”子轩点点头,“妈累得很了,这一次她担足了心思,还好手术成功了……”重生后刚开始那段时间终日惶恐,怕有一天真正的江子轩回来,就再也不能陪在爸妈身边。更怕万一他将秘密说出口,会有什么不可预知的事发生。至今适应了这么长的时间,更经历这一次几乎发生的生死永别,子轩心中好似挣开了最沉重的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