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1 / 2)

别的青衣唱到此处,多半眉头紧蹙,要在眉眼间作出无限雨恨云愁——露生最擅此节,他原本生得美貌,扮上两道娥眉连绵,横波入鬓,每每和着丝弦,将眉头拢作远山黛,开口一唱,又从眼中流出无数波光怨。

白杨回转双眸,却露出一个淡薄的笑来——不,他不是有意在笑。白杨只有这一点长得和露生不像,露生是双秋水眼,白杨却是一双笑眼。他不紧张的时候,眼睛看上去,就是带笑的。

这一缕天成的笑,浮在眼角眉梢,有如云消雨散的碧空,杨柳晓风的残月,格外添出一段曲终人散的绮怨。

那怨也不像真怨,分明是看破了的一分澄明,是各濯行迹,同在江河的一分缱绻。

有心也无心,有意也无意,有情也无情,有怨也无怨。

露生若是还活着,见了白杨这一段,大约也要暗暗叫一声好。

——到如今他才发现,白杨和露生,原本是一样的人。

他们的性情自然大相径庭,可说到底,都是一样的心地,单纯专注,演起戏来好像不要命。并不是生死相搏,只是仿佛命不值钱,也不看在眼里,轻描淡写地随他去了。

一曲终焉,白杨又合上眼睛,再睁开,便忐忑地看向张惠通。

张惠通只顾着出神,不说话。

白杨等他许久,只好怯怯地问,“……张导,可以吗?”

张惠通忽然变了脸色,竖起眉毛:“谁叫你停下的?”

白杨和李念都吃一惊。

张惠通木着脸,走进帘子后面去。

单启慈看他进来便抱怨,“你吼什么?”

张惠通仍旧不说话,低着头在单启慈面前来回打转,抬起脸来,满脸喜色,两只手互相抓来挠去。

单启慈呆脸看他。

张惠通又走出来,问白杨:“你学过昆曲?”

白杨诚实地摇头,“没有,我根本不会唱,只是看过,所以动作我会。”

张惠通奇道,“你这么小的年纪,怎么想起来去看昆曲?”

白杨犹豫了片刻,垂下脑袋。

“我有个朋友,以前教过我,所以我就自己看了一些。”

“看过就记住了?”张惠通更觉惊讶。

“……看了很多次。”白杨声音更小了。

世安在帘后发怔,单启慈好意地拍他的肩,他才连忙去拭眼角,而泪仿佛擦不尽似的,擦了一分,又涌一分。

单启慈也不管他了,只微笑看他。编剧看到自己的角色活灵活现地站在眼前,哪个不激动。他这个徒孙第一次写剧本,当然喜不自胜。别说金世安,连他也觉得喜出望外。

这里张惠通只摆摆手,让白杨坐下,自己对着小紫砂壶,慢慢地饮。

李念不知他到底是合意还是不合意,不敢说话,更不敢问。张惠通饮完一壶,方才抬起头来,向白杨笑一笑,“跟我拍戏,吃苦得很,你受不受得了?”

白杨一时竟有些茫然,李念推他,他才咕咚一声站起来,“我可以。”

大家都笑了。帘子后的人也在笑。李念又推白杨,白杨才想起来鞠躬:“谢谢张导!”

张惠通一缕笑意衔在嘴边,“我愿意带你,也是因为这个剧本是个好故事。你不用谢我,谢谢编剧吧。”

白杨又向帘子里深鞠躬:“谢谢单老师!”

张惠通大笑起来,向里面招手,“小金,你这假扮启慈,要扮到什么时候。”

白杨抬起头来,柳帘掀开,露出一个熟悉的身影,高大英挺,不是金世安又是谁?

世安站定在他面前,含笑亦含泪看他。

“久违了。”

白杨怔住了。

他有多久没见到金世安了,太久没见,像隔了许多年。乍然相见,竟觉得如在梦中。这剧本居然是金世安写的,所以他们才在这里见到了。金世安还是这样温柔,笑容还是这样熟悉,让他挪不开眼。

白杨觉得自己的脑子已经不够用了。

他想起张惠通还在旁边,不敢流泪,也不敢十分激动,只诺诺地低下头,“金总。”

张惠通款款道,“你这剧本,还得揣摩,就让小金给你说说戏。等另一个角色定了,咱们年初就开拍。”

世安向他点一点头:“我这就带他先出去,看看原作里的实景。”

李念没想到他这么着急,要拉他又不便露出来,只对着金世安杀鸡抹脖地使眼色。

世安全然不见,连单老也不等,带着白杨就出去了。

单启慈倒也不生气,掀开帘子颠颠地跑出来,只看着张惠通:“我就说吧?我就说吧?说了好你不肯信,你这个人脾气就是夹生得很。”

第56章 明月

单启慈和张惠通看他们两人出去了,李念还在旁边陪着。李念先站起来道歉:“金总做事性急,让张导见笑。”

单启慈抢着说:“这有什么,你没看惠通见到臧援朝,比他俩还激动。”

张惠通不悦道:“我什么时候激动过。”

单启慈越发得意,“是不是?我就说你要相信我徒弟这个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