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泊雨也赶紧把笑堆到脸上,往他们跟前走过去。
一直对着各种自己不认识的人拿捏着该笑几分,真是一件无比痛苦的事。梁泊雨觉得脸上几乎就要抽筋,跟陪酒卖笑差不了多少了,直恨自己花天酒地捧场作戏的时候小费给得少了。
道衍抬手搭了一下梁泊雨的肩膀,“前日刚说得想个办法,让殿下早做防范,不能坐以待毙。没想到,今天未平竟想出这样的妙招。此法甚高啊!”
这和尚的言谈举止都不大像和尚,城府极深,一定是个高人。梁泊雨不敢跟他深谈,笑说“哪里”,急急随张诚上了车。
张诚又聒噪了一路,最后把梁泊雨和余信送回都指挥使司,说自己还要去屯田练兵,过一阵子才能回都司。梁泊雨这才想到,他跟梁峥既然都是都指挥佥事,那这两个人其实也是同事。
看张诚的马车走远了,梁泊雨想起早上刚见到他的情形,一转头问余信,“发鼓是什么东西?”
“发鼓?”没想到梁泊雨突然问这个,余信一愣,“就是假髻,用头发编在铁丝上做的假发髻。”
“哦。”梁泊雨点点头。
“大人需要吗?”
“嗯……你还是先带我到都指挥使司大牢去吧。”
第十二章
都指挥使司隶属于都督府,其职责是掌管地方军政,无权关押除驻防守军以外人犯。刑狱相关的事归按察使司管。可一般各地的都司之内却一向都有暗牢,北平城也不例外。
梁泊雨跟着余信到了司内地牢入口后,四处望了望,果然是重兵把守。
“好了,你去弄几个发鼓,然后送到夏大人那去,在那儿等我就行了。我一会儿自己回去。”
“是。”余信哈了下腰,刚要走又停下了,贴到梁泊雨耳边小声问:“大人,里面都关了什么人,您已经不记得了吧?”
“所以我才要去看看。”
“那您小心点儿,牢里有些人可是对您恨之入骨呢。”
“嗯,我知道了。”
余信走了,梁泊雨叹了口气:这梁峥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梁泊雨迈下一级级的步阶,眼前的光亮逐渐消失,潮湿腐坏的气息一丝丝钻进鼻子,最后灌满整个胸肺,让人的心也不由地慢慢沉进黑暗之中。
眼睛适应了地下灯火微弱的光线之后,梁泊雨渐渐看清了地牢里的情形:目光所及,有士兵把守的长长的通道另一端是一处比较开阔的空间,里面正有人影攒动。没有别的路可走,梁泊雨抬脚朝那个方向走过去。所有的人见了梁泊雨都退到一边,低下头给他让路。
畅通无阻地走到稍微开阔的地方,梁泊雨才看清,原来再往后延伸,还有很多的暗道。这时一个木桌旁几个坐着的人都赶紧站起身来叫“梁大人”,梁泊雨边答应着边在每个人的脸上扫视了一遍。正后悔刚才忘了问余信这里管事的人叫什么,一个黑衣黑裤长得也黑的彪形大汉从一条暗道里跑了出来,“大人,您来了。”连声音都是憨憨的。
梁泊雨点点头,看着他似乎不像汉人,又见他的衣冠形制跟其他人也不太一样,想着应该就是他,“这里……没什么事吧?”
那人看看梁泊雨的头发,心里纳闷儿,嘴上却没敢问,“没事,犯人们都还老实。”
“哦,那……把这里关押的犯人名册拿来给我看看。”
那人犹豫了一下,“大人手里不是有更详细的吗?下官这儿只有粗略的记载,重要的都没有录入。”
“那个……忘记带了,先把你手里的给我看看。”梁泊雨回答得很镇定,心里却在嘀咕:梁峥把名册放哪儿了?屋里怎么没有呢?嗯,一定是书房或者“办公室”之类的地方。
“那大人稍候。”黑衣人勾着头走了。
过了一会儿,那人把一个本子交到了梁泊雨手里。已经有人给梁泊雨拉开椅子,倒了茶。他坐下之后把油灯挪近了翻看起那个本子。
果然是粗略的记载,每个犯人的相关记录除了名字、年龄和监牢的字号,再无其它。而且梁泊雨没能在上面找到刘锦和卫福祥的名字。
“我要去看看刘大人和卫大人,你给我带路吧。”梁泊雨把本子一合,站了起来。
走过一条曲折幽长的暗道,梁泊雨跟着黑衣人停到了一个戊字号监牢前。一股难闻的气味儿扑面而来,梁泊雨猜应该是到了。
都指挥使司的官员都是武官,梁泊雨本来想安全第一,只站在门外看一眼就好。可是现在他发现,站在门外看到的根本就只有黑漆漆的一片。接着牢门里传出了金属相互碰撞的细微声响。
“把钥匙给我,你去外面等着吧。不叫你不要进来。”
黑衣人从腰上摘下一串钥匙交给梁泊雨之后,倒退了几步就转身离开了。梁泊雨试了几把钥匙,打开了牢门。
“同知大人?”不知道这里面关的是刘锦还是卫福祥,他试探着喊了一声。
“哗啦”,又是金属锁链的声音。梁泊雨放下心来,只要有手链脚铐锁着,功夫再高,梁泊雨相信凭自己以前专门找教练学来的一些东西还是能够应付的。又摸索着走了几步,难闻的气味儿更重了。梁泊雨终于看清了声音的来源:一个披头散发、胡子老长,穿着斑斑血迹的白衣、被牢牢锁在墙上的老人。
梁泊雨的脑海里瞬间闪过三个字──任 我 行。
“大人?”
老人猛地抬起头,眼里两道寒光箭一般地射到了梁泊雨的脸上。
梁泊雨被他看得有点心虚,“同知大人?您认得出我吗?”
“啊──呃──”老人大张着嘴发出了一连串嘶哑的怪叫,并拖着锁链向前蹿了一步。
梁泊雨吓得本能地向后一跳,险些跌倒。
“啊──啊──”老人还在叫,身后的锁链已经绷得笔直。
梁泊雨是想来弄清楚梁峥为什么要杀掉江贤又关押刘锦和卫福祥的,可看着眼前的景象,他有些不知道该从何问起了,一张嘴说出一句:“您是有什么话要说吗?”
老人愣住了,但只有几秒钟,接着他便仰起头来哈哈大笑。那笑声就像三九天里冷风裹着破报纸穿过地下通道,尖锐刺耳中带着呼啦啦的杂音,凄惨无比,让人不寒而栗。
梁泊雨咬牙忍了一会儿,笑声戛然而止。老人终于说话了,可是没有声音,从他嘴里发出来的只有随着口型变化而忽高忽低的嘶嘶声。但梁泊雨还是听懂了,或者应该说是看懂了。他说的是:竖子梁峥,死无全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