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破烂镜子是他父亲多年前为母亲买来庆生的,镜子里映出了他憔悴的脸和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睛。
小双儿眼下的处境与当时的他并没有什么分别,都是无家可归的可怜人。
早已被磨砺的冷硬了心肝的方重山难得生出一点怜惜的感情来,他低不可闻的叹了一声,推开方重信与方重信的搀扶,步态缓慢的往小双儿站着的的方向去。
等方重山走下堂屋,乡人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早被断定活不了几日的病痨子不仅没死,居然还下了床出来接亲来了!
大家都吃惊得不得了,一时间愣在当场。
战斗力爆棚的方老太太看见自家乖孙一个人走过来,心疼的跟什么似的,一溜小跑的过去就要扶住方重山。
方重山却固执的不要方老太搀扶,径直走到小双儿身前去。
从原主的记忆里可知,小双儿新入门的时候,都是要由着新郎官背着跨堂屋门槛的,以此来寓意夫妻同心,往后患难与共。
可惜,大病初愈的身子实在受不起太多的折腾,方重山仔细想了一想,只好退而取其次,他向姜然伸出宽厚的手掌,轻声说道:“来,我牵你进堂屋去。”
姜然受惊似的抬眼,刚好撞进方重山关切的眸子里。
要来冲喜的病丈夫居然好端端的出来接亲了,而且看上去并不像传闻中的那般讨厌小双儿……
姜然一颗心砰砰砰的跳得厉害。
方重山看小双儿呆愣着不动,还以为他是被姜阿爹打的吓破了胆,扭过身去,冲姜阿爹皱眉:“既然立了公证,姜然便是我方家的小双儿,和你和姜家再没什么关系。”
姜阿爹被方老太太骂的抬不起头来,听了这话,立刻不满的跳脚:“就算立了公证,可毕竟也是我生出来的!养了这么些年的!怎么能你说没关系就没关系了?!”
方重山最是瞧不起这种卖儿子的货色,挑起眉头毫不相让的冷笑一声:“你生出来的?我听人说姜然在你家饭都吃不饱,大冬天都只能穿夏衫,全当做是佣人一般使唤,你哪里来的厚脸皮说养他这么些年?不让你结算他这么多年辛苦的工钱,都已经是对得起你了!”
“三两银子给你算是两清,你今天打我夫郎,我都还没有和你计较,要是再敢闹腾,信不信我叫你全家不敢走夜路?”
方重山说话的声量并不高,面色甚是平淡,落到姜阿爹的耳朵里,偏偏有一种杀气腾腾的感觉。
姜阿爹是怂惯了的农家人,一踢上硬板子态度立刻软了下去,心里虽然憋着气,却也不敢如何发作,只是不甘心的哼哼几句,唯唯诺诺的退后两步,不再吱声。
袁氏气自己丈夫居然在小辈面前一副畏畏缩缩的瘪三样,有心想要找回场子,可一对上方重山冰冷的目光,就什么话都不敢说了。
方重山看他俩安分下来,这才转过身去安抚受惊的小双儿。
“外面日头大,别晒着了,来,牵我的手,咱们一起进堂屋吧。”
姜然呆怔地看着再次伸到自己面前的手,迷迷糊糊的握上,就像是白日做梦一样,在感受到方重山掌心的温度后,心里稍微踏实一些。
入门之前,他托关系好的小双儿打听过,都说方家小儿子骄纵蛮横,放浪不羁,喜欢姑娘,最是讨厌小双儿。
可今日一见,方重山似乎和传闻里说的不太一样。
其实,就算真像传闻所说的那样姜然也认了,左右都是个坑,再差能比待在姜家还要差吗?
方重山牵着小双儿的手往堂屋里走,呆呆发愣的乡人们这才慢慢反应过来。
“不是说他都快要不行了吗?怎么还好端端的站出来了?”
“那我哪知道?看他怼姜阿爹的气势,我看一时半会儿是死不了……”
新人进了堂屋,款待宾客的宴会才算是正式开始,这边没有要拜高堂的规矩,汉子将小双儿迎进堂屋里,彼此喝盏清酒就算是礼成。
方重山牵着姜然到堂屋,与他一并喝过了清酒,由家中年岁最长的方老太太说了几句吉祥的祝福话,站在门口的媒人便扯着嗓子喊:“新人佳成,宴起!”
随着这一嗓子,早就已经安排好的饭菜终于盛了上来,堂屋外坐着的客人们乐陶陶的举酒杯。
乡里人平日生活并不宽裕,难得遇见喜宴,可以借机放开大吃鱼肉,自然开心的不得了,一时间再没人提起不久前姜阿爹弄出的闹剧。
一般而言,新郎在礼成结束以后就该跟在长辈身后,出去款待宾客,小夫郎则要一个人留在新房里等着。
方重山却并不想依从这个规矩,他借口外面人太多,热热闹闹的吵得头疼,不如提前跟小夫郎一起回新房去。
方老太太心疼他刚从鬼门关回来,对他提的要求自然满口答应。
虽然说是新房,可实际上并不如何新。
方家家底还算殷实,在村子里的房产地产也有几处,现在一家人住的主屋前有庭院后有堂屋,东西隔开,分出了四五间卧房,家里四代人分别住在其中。
这次为着方重山的病而急急忙忙的冲喜,家里根本没来得及修整迎亲的新房,干脆腾出一间相对整洁干净的卧房,布置些许红烛灯花全当新房用着。
房间里相对空旷一些,放着一张镂花的梨木床与几副桌椅,看起来唯一热闹一些的,大概是大嫂苗月儿亲手修剪好贴在床台上的红色纸鸳鸯。
新房与庭院隔得远,客人们吃酒的笑闹声渐渐都听不见,等进屋关上门,就更显得安静了。
方重山牵着姜然进新房,两个人并肩排排坐在新床上,省略了交杯酒,也不需要掀头盖,小双儿一进屋就安安静静的垂着头不说话。
方重山没一会儿就有些坐不住了。
他最先站起身来,一旁的小双儿察觉到动静,刚要抬眼偷看就被逮了个正着。
“你……”
“你……”
两个人默契的同时张口,又同时闭口,最后还是一阵咕噜咕噜响打破了眼前尴尬的局面。
姜然起得早,在家里连口热乎的饭都没吃上就被媒人催着出门赶路,空着肚子跑了一早上,早就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
肚子饿当然要咕咕叫,姜然明白这个道理,却还是忍不住低头埋怨自己的肚皮太实诚,害得他在方重山面前丢了脸。
方重山见他脸红得厉害,不觉有些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