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铮把手伸向胸口,走到他身边蹲下:“其实我并不需要一定救下你,但是我答应了别人,一定要把你活着带回去。”
他手拿出来,带着一个手机,手机通着话,容铮按了下屏幕,一个颤.抖的女声轻轻地喊了声:“……喂”
冬宁无神的双眼刹一听见那轻颤的呼吸声,瞳孔猛地一缩,就听见电话那头小心翼翼喊着:
“冬、冬宁……你不是说好了……要来淮赧市找我?”
冬宁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朝手机看去。
电话那端女声带着哽咽的抽泣声:“我刚刚知道,我没有爸爸了,我本来就没有妈妈,再没有了爸爸,我这一辈子身边再也没了亲人……我以后得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多危险,我太害怕了,我甚至到现在腿还在发软。我从小和你一起长大,无论我提什么要求,你都惯着我。我能不能任性地再求你一次,不要抛弃我,独自留下我一个人。对了,你还记得吗?你曾经答应过我的,等我长大娶我……可是、可是我长大了,你却要消失了。”
冬宁终于忍不住,把脸埋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光影在狭窄的屋内相互交织着,杂乱的脚步声带着呛人的煤灰,无情的手一双双按在头上,随即脖颈被人提起。慌乱之下,他听见有人在叫他,他余光向后一扫,狰狞的强光毫无阻拦撞进眼里,将眼前的场景蒙上一层雾状的白色。角落里似乎站着个黑色的人影,瘦瘦小小在高大的特警之间尤其突兀。
那个人影小小的叫了声,声音轻飘飘地随着沾满煤灰的风朝他卷席而来。
他听着那声音,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慌忙抬起头,努力地朝那个方向伸出手,却被人一把挥手擒住,那只手像是铁箍一样牢牢地钳制住他的手腕,让他无法动弹。
“妈……妈……”干哑的嗓子像是着了火一样,冬宁小声叫着,像是被带离母兽的幼崽,嗷嗷呜呜无助地发出哀鸣,带着火急火燎地焦急。
那人影站在原地,像是乞讨般双手合十抱着,任凭他哀求嚎叫,依旧一动不动,那是再做无声的告别。
他浑身瘫软站在中间,一层无形的膜把他和周围隔开,四周仿佛陷入了中空。
任凭身后的人推搡着,踉跄着朝前前行,他听不见任何的声音。
摇摇晃晃间,聚集在身周的人越来越多。遥远的空间里似乎有人在大声呼喊他的名字,他闭上了眼睛。迷迷糊糊之间,他忽然想起,他缺了一只耳朵。
然后他感觉到了夜风,山里晚上的风夹着冰雪,像是带着针,冷得刺人。
接着他闻见了血和柴油的味道,浓郁的呛鼻。
他半眯着试探着再次睁开眼,周围的光此刻都亮了,车灯、路灯还有密林里不时闪烁的眼睛把深夜的矿场照的犹如白昼,乱中有序纷杂的人群像市集一样挤挤嚷嚷,几张熟悉的面孔泪流满面朝他冲来,愤怒地挥舞着拳头,狠狠地怒骂着什么。空气里的煤灰像是被点燃,灼热升高的温度奔着热浪铺天盖地朝他袭来。
他仰起头,看着阴沉沉的天空,嗅着那热烈熟悉的气味,突然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笑,两行咸腥的泪水淌了下来掉进嘴里,他轻轻地咂巴了下嘴,几不可闻地小声说
“咸的,真好。”
第450章 残缺器官的遗体(九十二)另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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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林里,一个穿着矿工制服的平头男人叼着烟,冷冷地瞅着纷杂的不远处。排列的车灯投出的白光组成海市蜃楼般的热闹景象,顺着道路朝着山下缓缓移动,像是山林里流动的光流。他面无表情注视着这番梦幻般的景象,两只手揣在裤兜里,一边的兜里鼓起怪异的凸起。
高低交错呼啸着的警笛声一声声破空响起,纷杂的矿场又渐渐地变得空阔起来,没有灯光的路面又恢复了往日的黑暗。他静静地俯瞰着场景,过了好一阵,他才哆嗦着从兜里伸出手,把嘴里叼着的烟拿下抖了抖。烟头闪出细微火光,灰色的烟灰像雪花一样,在空中飞舞了会儿,簌簌地落在泥土里,被风吹来黑色煤灰盖住。
他又大力吸了一口,一根烟瞬间燃尽,男人眼中浮现片刻飘飘然的神情,只是眨眼的功夫,他那张满是黑灰的脸又跟着沉了下去,嘴角耷拉下的两坨肉无力地朝下拉扯着,眼睛眯成了条缝,里面盛着几分锐利的光芒。
思索半晌,他从兜里掏出另一只手,带出一只有古董气质的按键手机,银灰色的漆已经掉了大半,屏幕只有镜片大,老旧得几乎没人用了,但他倒不怎么在意,认真地用手指头戳着那小小的按键。
电话拨出的瞬间,那边就接通了。
不等对方出声,男人先开了口:“活着。”
那头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随后十分不礼貌地挂上了电话。穿着矿工服的男人倒是毫不介意,好似习以为常,接着他拆开手机后盖,把卡取出来掰成了两半,埋在了眼前的土里。
就在这时候,背后密林里传来犬吠的咆哮声,奔跑声由远及近。
男人扭过头,听见有人厉声喝道:“干嘛的!”
那男人伸手往胸口一拍,掏出盒白沙,接着脸色神色骤然一变,再回头时候带着几分猥琐,谄笑着递出去:“矿里的,睡不着,出来抽根烟。”
巡逻的武警狐疑地朝他看了眼,男人露出满是黑垢的牙齿,讨好地笑着,黑乎乎的脸看起来老实巴交,伸出来的手上还有长期抬煤留下的黑色的茧皮。
“大冷的天,在这风口,抽烟?”武警没接烟,朝他皱了皱眉,“我看你偷偷摸摸的,这里可不准拍照摄像。”
“没有,没有。”男人连忙从兜里掏出手机摊在手里,“您看,我这破手机没那功能啊。现在手机贵啊,动不动一两千,抵我一月工钱了。我看这手机能用,一直没舍得买新的。警.察同志,我就是瞧瞧热闹,我活半辈子了,可从没见过现实里警.察抓歹徒的,这不好奇嘛!”
“行了。”武警余光扫了眼男人手里的手机,目光最后定在男人的脸上,“没什么可看的了,赶紧回去休息了。”
“好,好。”男人忙不迭地点头,把手机揣回兜里,朝武警做了个怪模怪样的敬礼姿势,然后垫起脚带着风,飞快跑了。
那武警扫了眼周围再没什么人,搓了下冰凉的手,往后扯了扯绳子,打算收工。德牧固执地踩着松软的泥土往前蹦着,发出低呜的咆哮声。这是某种信号,他一下起了疑,松了松拉紧的绳。德牧立刻气势汹汹地往前冲,接着停在了方才那矿工站着的位置,黑色的大尾巴朝后猛地一扬,抬起两只锋利的前爪开始疯狂刨地。
武警连忙走上前,就看德牧倏地停住动作,用湿漉漉的黑鼻头从松软的泥土里顶出半张sim卡,他猛地想起那男人手心里的古董手机,脸色骤然变了。可再回头,那人早就不见了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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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武警站着的位置顺着山头朝前看去,能看见四座连绵不断的山峰,正值四月春季,山顶融化的冰水汇聚成小溪顺着崎岖狭长的山道缓缓朝下淌着,一路经过松软的泥石,发出“叮里当啷”的声响,显得这里的夜轻快宁静。
水涧间,一只覆满湿软泥土的皮鞋“啪”的一声踩在干脆的枝干上,无情打破山林间的安详,几只刚刚探出触角的蜗牛,连忙把触角又缩回了壳里。
“老秦,你慢点,走那么快,当心跟大家走散咯!”后头一个女声焦急地喊着。
“还慢,都走了多久了。”老秦一抬手擦了下额头的汗,把身上的深灰色羊毛大衣再裹了裹,喘了口奶白色的雾气,朝走来的人大力挥了下手,“明海,看下几点了?”
胡明海扯开袖子看了眼手表:“零点过半了。”
“妈.了个巴.子的,”老秦挺起肚子,朝地上啐了个唾沫,“这他.妈都走了多久了,还有没有完!”
平时走平地走一小时就叫苦连天,这要爬无人开发的山道,简直堪比人间炼.狱,到了这会儿,老秦的两腿肚子像是有个小榔头正对着使劲一阵阵敲,又酸又软。
“行了,老秦,你安生点吧。这一路就你没完没了的抱怨,你以前不是老吹牛说什么下.乡的时候,每天要走三十多公里路去挑水吗?对了,我还记得你不是每周都要爬山的吗?怎么这就不行了?”说完后头几个人忙不迭地开始起哄起来。
“你们懂什么啊!那都多少年的老黄历了,毕竟没难没灾的,养尊处优那么多年了,平时都是坐办公室,下班还有车接送,最多周末爬爬山,休闲下,哪有大冬天跑这荒无人烟没开发的地方瞎转,嫌命长吗?”老秦不以为然,他忧心忡忡地看了眼崎岖的山路,额头上挤出刀刻一些的褶子,“上次体检查出了三高,这再使劲折腾这么一下,我怕没到山下,就嗝屁了!”
“呸,什么死不死的,乌鸦嘴。”高主任皱了皱细长的眉,她脸上还带着泪痕,眼妆已经晕染成一团,但是气色已经比五个小时前好了很多,想起昨天发生的事情,她现在都克制不住浑身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