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墨读懂他的表情,不由得露出一抹苦笑:“在那种敏-感的时间段,深怕自己唯一的哥哥被人抢走,所以想要监听查看他所有秘密,应该很常见……哦,我忘记了,你是独生子,应该不明白。”
容铮:“……”
他听到这,很想要反驳一下,自己认识的非独家庭,兄弟姐妹常常都打得头破血流,很少有感情特别好。但转念一想,舒墨当时童年遭遇,这种状态应该才算做正常,想到这里,他又忍不住心里难受了起来。
舒墨不知道他短短时间,心理活动如此频繁,接着前面的往下说:“还有一点,那时候我没有朋友,唯一能说话的只有他,既害怕他把我当做累赘,又担心他会和我母亲一样自杀。那段时间每天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跑到他房间看他在不在。如果一时找不到他,我就会吓得狂哭又尖叫,直到他再出现在我面前。后来他需要去学校上课,一走就是七八个小时,这让我非常不安,才偷偷摸摸地去查看他的东西。”
“那天我哥晚上要参加一个聚会,因为时间太晚我睡着了,他没有告诉我,我半夜做了噩梦尿床,哭着抱着床单找他,结果却发现他没在屋里……我心一下就慌了,感觉手脚跳跳地发麻,脑袋嗡嗡响。我从楼上爬到楼下挨个房间找,当我找到书房的时候,却意外发现里面有光透出来 他的电脑竟然没有关。”
舒墨深深地吸了口烟,仿佛随着言语的深-入回到了那个夜晚。
“他的书房一直是禁-区,除开他本人在的时候,其他时候都不准别人进去,就连清洁也是他自己打扫。我偶尔进去,也被要求只能坐在自己的小书桌上看书。而那天,房间不仅没有锁,电脑也还开着,估计是走的太急,忘记锁门。
“我从小好奇心就重,注意力也不集中,很快被书房吸引了,对他消失的恐慌也顿时去了大半,偷偷摸摸钻进他的书房,坐在电脑面前,发现那是一个聊天室。”
“那时候的电脑还很老旧,用的是crt显示器,聊天室全是英文,没有自动翻译阅读的程序,看起来很难懂,不过书桌上有一本翻得卷边的中英文翻译字典,于是我对照上面的字母,顺着查,突然发现其中一个词是‘suicide 自杀’。”
容铮观察着他的神色,突然问:“那时候你多大?那么小就会用字典了,能认字吗?”
“六七岁。”舒墨看了他一眼,“这很稀奇吗?小萝卜认字也没看你惊讶,我小时候是我妈在带,她受西方教育影响很深,从四岁开始就教我认字,在六岁的时候,已经能阅读很多杂志报纸,那时候我最常用的书籍工具,就是字典。”
见容铮没有其他疑问,舒墨拿起烟轻轻晃了晃,抖落掉烟灰,继续说:“听我说了那么多,你应该明白,‘自杀’两个字对我而言格外敏-感……我爸的死,官方定义为畏罪自杀,而我妈是当着我的面自杀。‘自杀’这两个字就像是我命运里阴魂不散的魔咒,一下就让想起我妈当时惨不忍睹的死状,下意识第一反应觉得我哥也打算自杀。我急得满头大汗,无奈自己看不懂更多的字,便手忙脚乱地跑到养父房间,却发现他也不在,只好跑到一楼的佣人房间,把不懂英文的女佣叫来,帮忙打印了那张聊天记录。”
“后来我把打印出来的聊天记录藏了起来,还特别嘱咐家里的女佣要注意刀具利器,不能给我哥自杀的机会。那段时间我就跟小尾巴似的对我哥寸步不离,只要他不在我的视线里就非常不安。可他的表现很正常,没有我妈死之前那种歇斯底里,我甚至还问过他,有没有想死的想法,他第一反应是我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还反过来要求我见心理医生。
“后来他跟我一再保证,不会随便丢下我自杀,我才慢慢重新放宽心,我想总不能抛下我一个人。但关于那晚看见的关于自杀的词,一直埋在我心底阴魂不散,于是我想了个办法,故意把里面内容切成两个两个的短词,跑去问身边人,在花了近一个月时间后,我终于拼凑出了完整的对话。”
舒墨这时抬手抓了一下头发,轻轻呼了口气:“我对于那些对话到现在都很清楚,那张聊天记录就在我在f国房间的木地板底下,在我离开之前,还拿出来看过一眼。那上面的第一句话是
‘最后她从屋顶摔下去,报纸上写的自杀。’
‘有点可惜,她的头发和眼睛,让我想起我妹妹的芭比娃娃。’
‘我留了照片,你可以收藏在你的收藏品里尽情怀念她。”
‘等等,你留了那种东西,万一被人怀疑了怎么办?”
‘我们动了手吗?我们什么也没做,是她自己不小心掉下去的,不是吗?’”
‘对啊,从始至终,我们什么也没做。’
我当时看了这些对话,觉得他们可能在谈论一个女孩的意外事故,但他们谈论的内容,却莫名让我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我搞不准是真的,还只是青春期少年的妄想,直到有一天,我突然听见我养父提起,我哥哥就读的那所学校里,有个金发碧眼的女生,因为和父母吵架想不开,跑到学校的屋顶跳楼自杀了。然后我听见我哥说了一句只有我和他能听见的话 ‘或许,她是被人推下去的。’”
这时,站在桌前的容铮,忽然感觉有一股凉气吹在了脸上。
舒墨感到一阵口干舌燥,他抿了口水,继续说:“当天晚上我做了噩梦,梦见自己站在学校屋顶的边缘,旁边站着一个女孩,她的头发被风吹起,我只能看见模糊的面貌,还不等我靠近,突然一只手出现,把她直直推了下去,我一下吓醒了,从那天开始,我就怀疑起我哥,认为他和那女孩的死有关系。
“但无凭无据,警-察也给出了最后的侦查结果,认为的确自杀无疑,可一想起那个聊天室,就非常不安。于是我偷偷开始做起调查,趁我哥离开后,就偷偷上他的电脑,发现里面的内容越来越可怕。”
“他们开始策划一些恐怖的东西,像是建立一个没有道德和法律拘束的网络黑市,贩卖一切可以贩卖的东西,那里面可以解放人类最邪恶一面。”舒墨说到这里,顿了顿,突然问容铮,“你记得阁楼里突然发现的录像带,那些录下专门狩猎女性,囚禁,强-奸,虐杀的视频吗?”
容铮放下手中的烟,拧起眉问:“纪录片那个?”
“嗯,”舒墨点点头,“其实,当我在网上无意间看到那些视频的时候,我一下回忆起他们当年谈论起搭设网站的话 ‘聊天室免费提供,直播的时候可以和观众互动’……‘每只猪都会标上价格,他们的心肝脾肺肾,肠子也不要浪费’……‘总要给参加者一些甜头,如果没钱,那可以时常搞一些投票。’……‘把猪卖掉给人处理是很好的主意,但处理尸-体很麻烦,稍不留神会引起注意’……”
“猪?”容铮记得在纪录片里,于彬专门称呼那些被他抓住的女人是猪,也因为这个称呼,舒墨提出凶手不是他儿子于文海的想法,难不成他们谈论的猪也是人?
一种荒谬感油然而生,这段聊天记录就像是在商量构建一个供全世界变-态游玩的乐园,把人当做畜生一样贩卖。容铮倒抽了一口凉气,觉得整个背脊都凉透了,不由自主压低了声音:“你当时在网上看见那段视频,认为视频里的人很有可能和当年聊天室的人有关系,所以你才千方百计想要加入特殊案件调查组,想要查清楚他们的身份,是这样吗?”
“差不多。”舒墨曲起手指用力敲了下桌子,轻轻抿起了嘴角,“我从他们聊天过程,看出他们这些人非常狂妄,极度自我,拥有反-社-会人格,同时又精神变-态。”
说到这,他厌恶地眯了下眼睛,鄙夷地说:“但在生活中却是常常受欺负的小可怜。懦弱不起眼,经常抱怨被生活里的某个人不怀好意对待,想要把这个人当成下一次的‘猪’,在幻想过程中把他们明码标价。他们在社会中属于典型的‘边缘人群’,却又天赋异禀,聪明过人。他们是典型的自由派和无政-府主义,却又异常孤独。他们有急切寻找志同道合的人并做自我宣传的愿望,因此设想了许多寻找‘同伴’的想法。
“但我一开始没放在心上,曾一度放宽心认为,那不过是一群极端的中二高中生妄想,毕竟是连科幻小说也不可能的场景。直到2003年美国军方研发出了可以匿名身份的tor,2009年1月3日比特币诞生,全让一切不可能成为可能,所以我认为他们已经制造了这样的一个乐园 ”
“等等。”容铮突然打断他的话,“你哥哥是在什么时候去世的?”
舒墨眼角不明显的一跳,放在桌子的手轻轻握了起来:“八年前,2007年。”
作者有话说:1节选自纽约客。
第503章 致命的吸血伯爵(九)r的真相
容铮皱着眉拉过椅子,在舒墨对面坐下:“你一再说的疯狂的事情,就是你认为你哥真的建立了变-态乐园?可他不缺钱,为什么要这样做?因为他在国内那些遭遇?想要报复社会。”
“恰恰相反。”舒墨摇了摇头,“你可能没法理解极端自由主义的认知,我哥从小就对自由有非常渴求的愿望,可能那时候他只是期待能逃离那栋令人窒息的别墅。毕竟1‘在网络上,没有人知道你是一条狗。’1996年的时候,约翰佩里巴洛发表过《网络空间独立宣言》,提出制造没有审查完全匿名自由开放的社会,从那时候起我哥就开始沉迷电脑,对完全自由、毫无拘束的世界非常着迷。
“在后来……我父母死后,他开始变得偏激,对所有当权政-府机构产生仇恨,到f国后,接触了自由派和无政-府主义思想,他们的这种欲-望更加强烈。
“他小时候想要抵抗我外公的权威,后来我父亲遭迫害,他又产生抵抗当权机构权威的想法,到国外他在学校、社会因为外貌不同语言有口音受到取笑,他又想和整个社会主流形态做对抗的想法。
“其实,他一直想要对抗的,是地球上统治阶层的人,想要撼动巨人的脚趾,挑战他们的霸权地位。可能他的初发是好的,你知道《暗杀政治》这本书吗?”
容铮摇了摇头,无论是手机还是电脑,他都很少接触,他对网络有种根深蒂固的偏见,认为网络的虚拟性会加大人性的弱点,让人们变得更为激进,口无遮拦,易怒好斗。这种偏见大概是容一诺传给他的,此前他从没想过有什么问题。
其实他从有意识来一直在和他反抗,无论是生活还是工作,总是不想被按部就班活成一个无情感傀儡。但到现在,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早就受到影响。
或许就是舒墨说的精神控-制,才让他无意识下活成了和他父亲一样的人。
“大概讲述的是,在虚拟网络上设置一个匿名性质的奖金池,让民众来参与赌博公众人物的死亡日期,猜对日期的人可以获得奖金池内所有奖金。作者的这种设想,是为了创造一个更好的世界,比如这个企业家和官员滥-用-职-权,贪赃枉法,公众对他的愤怒就会变高,投放奖金池里的钱也就越多,钱越多,就会有人忍不住动歪心思,所以就有了暗杀市场。政客和资本家为了不上暗杀名单,尽可能多为民众做事,初衷看起来是好的。我哥估计就是这种想法,创造一个能制约资本家和政客的社会,开展一场网络上的革-命,但后来他可能害怕了。”
容铮皱起眉:“是因为聊天室里的内容?匿名性和彻底无规则的自由放开了人性中最危险可怖的一面,那些人开始肆无忌惮地谈论杀死贩卖人类,甚至打算建立一个邪恶的社会,你哥哥感到了危险。”
舒墨突然嘴角斜了一点,冲他笑了,他摇摇头:“你觉得,对于战争中受到迫害的人来说,杀死外来入侵者,他们会感到内疚吗?”
他微微晃了晃脑袋,过了一会,说:“我哥是个复杂的人,也是个疯狂的人。我并不想单纯谈论他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因为在他还没来得及做任何坏事的时候,就已经过世了。而他的死也充满了谜团,当时,在被绑架的时候,我哥曾用很小的声音和那些人说了一句话,这句话我谁都没有说过。”
容铮手在扶手上一撑,坐直了身-体:“他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