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3章(2 / 2)

不过法院门口太窄了,还不如市局门口通畅,位置刚好在一个十字路口,正好又赶巧开庭这天是工作日,车水马龙喧嚣不断,很快挤作一团,不说车了,人都别想动弹。

外面人群不断增多,像潮水般涌动着,不停地嘴里大喊着严惩杀人凶手,法庭还受害人一个公道,还有人在喊未成年人有杀人特权,要求取消未成年人保护法。

聚集的人群越来越多,声音越来越大,口号越来越响亮,到最后整齐的叫喊声像是撼动人心的雷鸣,直直击中人类情感中最柔*软的一块嫩地。所有人仿佛都在这一刻受到了感动,不少人热泪盈眶,情绪激动,脸脖通红。

在这晴空万里,烈日滚烫,整齐划一的口号像是在烈火上加了一把油,那些乱晃的闪光灯、在头顶挥舞的话筒,仿佛无形之间给气氛鼓了把劲,使聚集的人群情绪越来越高昂,空气和大地都要沸腾起来了。

周鹏听得耳朵轰鸣作响,在人堆里乱挤乱撞,他艰难地从人群间挤过,在路过法院门口、一个身形瘦小的老人家的时候,忽然觉得有些眼熟。

他停下脚步,定睛一看,发现那老人正是江洋的爷爷,他心想坏了,这老爷子怎么敢出现在这里。可他转头又想,现在媒体警察那么多,那些流*氓也不敢当着这些人面把老人怎么着吧。

想到这里,他收回目光正要离开,在前方喊口号的受害人家属似乎也发现了老人,眼里顿时像放了两个点燃的炮竹,一窝蜂冲上前举着拳头高喊着“杀人凶手!”“打死他!”“打他!打他!”

混乱的人群一拥而上,从四面八方涌来牢牢地围住了老人,还把周鹏当做了老人家属,死死地拽住了他,法院现场顿时陷入混乱。

这完全出乎周鹏的意料,还没来得反应,就被人一把拽住了后领子,无辜被拉入战局。周鹏大声喊了好几声“搞错了,搞错了!”,但完全不顶用,闻讯而动的记者快速涌来,单反相机的“咔擦”声和人墙形成一道有力屏障,把老人和周鹏围在了中间。周鹏仗着人高马大,撑着拐杖金鸡独立,老人把他当做了唯一依靠,紧紧缩在他后边。

混乱的拳头和腥臭的唾沫星子像疾落下来的骤雨,在场所有人面目狰狞,仿佛要挖了老人的心,撕扯开他的肉,恨不得生吞了他。

周鹏活了快三十年,没在法院门口遇见这么热情的款待,还没来得及表露身份,脸上就左右开工,各挨了一个巴掌,周鹏顿时头晕目眩,脚步踉跄后腿两步,那根用来支撑的拐杖,不知道被哪个胆大的贼人直接提起来丢了出去,这下可好,连站都站不稳了。

纯洁善良的老百姓打法从来是毫无章法,只要一窝蜂凑个热闹,在间隙中见缝插针揍上两拳,就算是做了功夫,回头还可以炫耀我打了那杀人犯爷爷一拳头!但这鸡飞狗跳,僧多粥少,很快现场分不清敌我,看见眼前能动的东西就一拳头撸过去。

周鹏本来想趁着兵荒马乱逃走,刚伸出手臂,却感觉袖子被人拉住了,他下意识一回头,发现是那个老人,正眼巴巴地望着他,好像生怕周鹏会丢下自己逃走。他心里重重地一跳,骤然想起前晚余宏军问起的话 那些嫌疑人家属,到底是有罪还是无罪呢?

保安和法警匆匆赶到,连忙扯开撕打中的两拨人。

受害人母亲站在在人群最后方,穿着黑衣黑裤,胸*前带着白色纸花,脸上有未干的泪痕。她狠狠地瞪着老人和周鹏,目光中带有刺骨的恨意。但她没有大哭大闹,只是在摄像头前,抱紧了怀里印有儿子照片的黑白相框,捏在相框上的手指用力到发白。

老人则仿佛被那视线烧着了,像做错事的小孩,慌忙低下头躲开了目光,直到人群被轰散了,角落里只剩下个孤零零的他,才把紧绷的肩膀轻轻松开,摇摇晃晃走到角落里,蜷缩着蹲下。

他脸上一道红一道紫,衣服在混乱中撕开了好几条口子,甚至胸口背上都挨了几个黑乎乎的脚印。

或许是方才的事情把老人吓坏了,他抱着膝盖蜷缩成一团,蹲在围墙的夹角 一个不引人注意的角落里。他不停用枯枝一样的手臂擦拭着满是褶子的眼睛,眼中泛着无助的泪光,无声哭泣着。

周鹏在旁边站了很久,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最后,他一言不发地走上前,扶起老人,两人搀扶着,一瘸一拐走上法院的阶梯。

此时此刻,一个穿着校服的逃课少年,正站在街道的拐角处,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幕。他的目光缓缓向上,在那些兴奋的、好奇的、沉重的、悲伤的、痛苦的人群脸上逐一扫过,最后落在左右各放着两巨大神兽的法院大门。

炽热的阳光投射在建筑物上,大理石砖玻璃幕墙到处泛着明晃晃的刺眼的白,无处不显示着法律应有的威严。

是冷峻、不带一丝人情味的建筑。由暗哑的钢筋和坚*硬的水泥土筑成,在被公路和建筑分割的七零八落的城市里默默镇守,仿佛沉睡的巨*龙,被一片浓稠的黑暗物质缠住了锋利的四爪,无法冲破雾霭,被愚不可及的人类左右着。

他缓缓地收回了目光,在热烈的阳光下,嘴角讽刺地轻轻翘了起来,眼睛里却盈满了悲伤的泪水。

……

……

与此同时,为了九点的直播节目,省电视台正在紧张筹备中,直播室布置的很豪华,光现场参加节目的观众有一百多人,绕着舞台坐了一圈,每个观众都有一台参与现场讨论投票的投票器。

另外有二十四个有名的网络博主,被安排坐在舞台的右侧。

舞台左侧摆放了十二台座机,接线员全是刚出道的选秀艺人,穿着和节目主题不搭的抹胸小短裙,像是在参加娱乐综艺节目,导演也没让改,估计就是他们要求的。

舞台前,余宏军正拿着台本紧张地背诵着流程,他不停地做着深呼吸,在台上来回踱着步子。制片人走过来和他说了几句话,可他什么也没听见,只是耳边不断出现“嗡嗡嗡”的耳鸣声,眼前纸张的小字也变得模糊不清,像一个个歪歪扭扭的小蝌蚪在眼前晃。

他紧张地不停吞咽着唾沫,台前大灯打开的时候,瞬间炫目的灯光,让他有呕吐的冲动,他强忍着做了一个深呼吸,手撑着座椅扶手坐下。

“所有人准备,离直播还有十分钟。”导演突然大喊了一声,与此同时,后方的提词器出现了倒计时。

于是余宏军更加紧张了,他忽然感觉呼吸不太顺畅,第一次上直播类的正式节目,难免有些紧张,他偷偷隔着厚实的桌板,把自己的腰带松开了两个扣,这样一做,瞬间感觉轻松了不少。

这时候,现场助理和观众已经沟通完毕,余宏军正抬头,恰好看见女儿正坐在台下,朝他甜甜地笑了下,并伸出右手握拳朝他鼓气:“老爸,加油!”

余宏军深吸一口气,这一瞬间,他想到了他即将做的,还有即将面对的,忽然一股热流涌出来,通达四肢百骸,他也举起拳头,学着年轻人的模样给自己鼓了鼓劲。

孩子,原谅爸爸。

……

……

离开庭还有八分钟,淮赧市中级人民法院。

旁听的家属已就坐,被一米高的栅栏分隔在法庭之外,正中央国徽之下是手握审判法槌的法官,这并非少年合议庭,而是正式的刑法法庭。

左边是辩护人律师及助手,右边是负责公审起诉的检察官,都在各自忙碌着,在开庭前他们要先交换证据,而中间空着的席位则是嫌疑人的席位。

锁链声先响起,两名穿着制服的法警先正步进入。

江洋拖着沉重的步伐,缓缓地走进法庭,威严的国徽之下,在场所有人站立起身,那些目光全朝他投射去。

空气变成了沉重的铅块,重重地压*在他的身上,让他的脊梁怎么也直不起来,只能弯着腰低着头,期冀着这样能帮他避开那些仇恨的视线。

当他走到座位,正要坐下的时候,背后传来充满鄙夷的“嘘”声,他浑身一僵,内心涌出极大的不安和仿徨,下意识目光乱晃,想要寻找一直在他身旁殷切说话的律师。

然而此时,律师并没有注意到他的慌张,正低头看着资料,似乎早就对这种场面习以为常。

江洋脑海里此时浮现出之前狱友说过的话 “刑辩律师嘛,都想接个刑案为自己打响名声,更何况你犯的这个案子那么出名,想借着为你辩护出名的人可不少。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赢了,他声名鹊起,输了,他也不痛不痒,不要抱有太大的希望。”

绝望,是江洋此时此刻唯一的感觉。

那些曾经称兄道弟的哥们没有一个人来看过他,当他打电话过去的时候,不是支支吾吾说家长不同意,要不就是谎称自己家亲戚死了走不开,反而那个讨厌的孟老师和班长来看过他一回,但也能从他们的动作表情看出不耐烦

“看吧,他就是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