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在漫长深夜还是清晨傍晚,经常就有湿润的毛巾用计算好的力度轻轻擦着他的脸。
每当棉被滑落,不出一秒便会被扯上来,将他身体盖得严严实实的。
有东西每隔一会就会碰到他的身体,不日不夜。即使他再糊涂,很多东西记不清,也知道那是体温计。
“好了,别测了。”他浑浑噩噩用仅存的意识将体温计拨开,枯哑干涩的声音从喉咙中挤出,却非常细微,甚至几乎听不到。
他勉强撑着笑,专门把神情放松,“我是老了,你再怎么测都没用。”
那东西似乎顿住了,就连说话也像是在卡壳。
“你生病了,得测体温。”说话一字一顿,貌似在陈述着某种事实。
“不是生病了,是老了。”
那东西再次停住,略微思考了一下。紧接着一字一顿,每个字之间的间隔相同,然而频率却微不可闻地加快。
“你是生病了。只要测体温,时刻监控病情,就会治好。”
白若谷的心脏微微一缩,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勉强睁开那双疲惫的眼皮。
他尽力抬起头,一下子就看到了那个不远处电子屏。往下陷的眼窝里是那双深若古井的眼眸,上面的倒影是个年轻的男人。
白若谷怔神,嘴唇轻轻抖动,“抱歉。”
对方沉默了一下,“没有找到需要道歉的地方。”
双眼有些酸涩,让白若谷不得不紧闭。
清晨,空气中传来削苹果的声音。没过多时,苹果汁在白若谷的口腔间弥漫。
阳光太过刺眼,还没等他有表示,窗帘便如他所想那样被拉上。
被子被换走了,冰冷的机械再次触碰到他的身体,全身又被轻轻地放置回去,扑鼻而来的是太阳晒过的洗衣液的味道。
每天早上被刷牙,被清理面部,又被一只小梳子梳着头。
机械的声音准时读着故事书为他解闷,又在故事讲完之后帮他按摩着已经老化的硬邦邦的身体。
白若谷知道这些只是徒劳,便挥着手轻声让对方放下,不用再继续了。
然而对方却出乎意料地第一次违反了他的指令,固执地用自己的方法日复一日重复的做着这一切。
白若谷眼神微怔,嘴唇动了动,将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就这样不知道持续了多久,直到白若谷感觉到生命力即将散尽,身体前所未有的轻盈,思维也变得活跃起来,他才知道该与这活了一辈子的世界告别了。
苏缪就是那个冰冷物件的名字。今天的他是轻快的,无论是行动能力还是计算速度都比以往快很多。
他像是被充满了电,目光炯炯地从屏幕这端看着病床上的爱人笑着带着光脑制造着曾经完成了一大半的模型。
他看着对方摸着下巴,用手指滑动着空间的虚拟数据,再将每一个部件组装起来。每当完成一步后,爱人脸上的喜悦会变得更明显。
他可以清晰地听到对方说的每一句话。
“不对不对,这太耗费能源了,简直是本末倒置。”
“作为一个攻击型机甲,力度不过关怎么行?”
机甲是爱人在十年前提出的理念。爱人曾说过,将来总有一天人类会进入机甲时代,而他要成为这一切的先驱,成为打开机甲时代的钥匙。
加上过去这些年来对机甲的一步步完善,眼看马上就要成型。然而世事难料,爱人却进了医院,最后一步被一直搁浅。
他是爱人的大脑,时刻为其保驾护航,计算着各种数据。
他爱他的爱人,这是被载入芯片,混杂到各种程序里的指令。
眼见对方已经忙活了一天了,却在最后关头爱人高声呼喊了一声——
“第32种全能型机甲完成!所有模板与理论全部载入数据库,机甲一代已经完成!”
如同爱人的兴奋,他自己也衍生出了一种奇妙的情绪,好似芯片在发烫,程序似乎变得混乱了?他诞生了一种冲动,想要将自己的代码打乱,然后胡乱组合。
但他是有理智的,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就在他用力压制这种疑似“病毒”的东西,只见那位被他刻在程序里的爱人却一瞬间倒了下去……
发觉到生命力的减弱,各种报警器快速响起。
苏缪呆住了,所有程序开始高速运转,却因为不知道源头险些自毁。
白若谷全身的力气像被一只巨大吸管一点点抽离,而且是不会返还的那种。
窗外的日光更加耀眼,然而他的生命在这样一扇窗户后面渐渐流逝。
他躺在病床上,将这世界看上最后一遍,最终把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电子屏。
对方的神情很不对,似乎出了什么差错,周围的蓝色数据不停地跳动,从而发展触目惊心的光芒。
白若谷的心脏像是被攥在了一起,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看得太久眼睛变得干涩从儿生出了些泪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