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肃闻言额上青筋一跳,他想刺钟离煊两句,但眼风一扫,这店里陌生的几个伙计身形壮硕,显然都是练家子,此时那几人正隐秘地打量着他,耶律肃立时明了,这些人都是太子派来监视楚辞的,他抬手撩了撩头发,咬牙切齿道:“要不,我这就入了房内给公子你唱个曲儿?”
“好啊。”钟离煊点头,在王大仁震惊的注视下,他做个请的手势,耶律肃就抱着胡琴随着钟离煊到了内室。
到了房内门刚关上,耶律肃就将胡琴丢在桌上:“这是楚辞要我寻的工匠制作的乐器,我拿来让他看看,楚辞现在去了何处?”
钟离煊给他倒了杯茶:“给太子爷赚银子呢,你也瞧见了,外厅请了几尊佛,玻璃窑上也有不少官差,都是皇甫睿的人,不少眼睛盯着,你还是小心点为妙。”
“啧,要不是他们,你以为我乐意穿成这样?”耶律肃冷笑,也不喝茶,只大马金刀的坐在椅子上,环视了一圈,这屋子像是钟离煊的卧房,床上却摆着两个枕头并一条锦被,耶律肃一愣,下意识看向钟离煊。
钟离煊却不大想和耶律肃交流感情,他随意道:“大厅里几双耳朵全都支棱着,做戏得做全套,你进来是唱小曲儿的,华姑娘,你这就开唱吧。”
耶律肃:“……人言否?”
然钟离煊说的还真没毛病,如今耶律肃和楚辞在皇甫睿眼皮子底下谋划事情,需得万分小心,耶律肃横眉竖眼一阵,最后还得憋着气抱着胡琴弹起来。
乐声铿锵有力,似是蕴着无尽悲愤,从内室传到几丈外的大厅里,王大仁心说看来楚掌柜这风流债是欠大发了,讨债的美人是个暴脾气的,楚掌柜怕是要吃苦头。
正想着,王大仁就见那几个新招的伙计都伸长脖子想往里看,一个还想掀起帘子往后面去了,王大仁赶忙走过去狠狠拍了几人后脑勺一巴掌。
“作死的小子,弹琴的那是楚掌柜的相好,听曲儿的是小少爷,你把个脖子扯成大鹅也肖想不得,还不好好地干活!”
被打了一巴掌的侍卫脸色一沉,眼神凶狠地看向王大仁,王大仁心说这几个小子性子未免太野,冷哼道:“看什么看,干活不利索,就晓得竖着耳朵听墙角,活全都我做了,是要累死我不成?你们几个都是傻子痴儿么,看到人也不晓得招呼,全都过来干活!”
这几个侍卫奉命来监视楚辞,又不能暴露身份,闻言齐齐一梗,看王大仁不依不饶,似乎下一秒就要抬起来再扇他们两巴掌,几人对视一眼,只得听从王大仁的指挥招呼客人。
楚辞回来时耶律肃一曲已经弹了一半,听到开门声耶律肃顿时松了口气,将胡琴丢开,直接说明了来意:“我的探子得到了消息,皇甫正则已经启程从行宫回来了,不足半月就会回京。楚辞,你是不是露出了什么马脚,皇甫睿这两天突然命人开始搜查西街,搜到了琴楼,我想办法才糊弄过去。未免夜长梦多,你得想个法子把皇甫睿稳住。”
楚辞落座道:“此事和我们无关,是佟俞白从太子府离奇失踪了。太子府里的人只说是被贼人掳走了,太子妃也遭了秧,被皇甫睿软禁了起来。如今清梧公主和贺首辅府上也被搜查了一遍。皇甫睿正在满城的找人,他不光查了琴楼,别处也都翻了一遍,人这还没找到。”
“失踪了?”钟离煊闻言一愣,佟俞白前脚被去势,后脚就在皇甫睿眼皮子底下失踪,佟俞白的这运道一时不知该说好还是不好。
耶律肃与佟俞白不熟,倒是没什么想法,只嘲讽道:“太子府上的男妾说失踪就失踪,元旭国天子脚下竟也如此,当真滑稽!为了一个逃奴把皇城翻个底朝天,看来皇甫睿也就只是个好色之徒罢了。”
楚辞看了耶律肃一眼,他微妙地想起重生前耶律肃为佟俞白发疯的模样。佟俞白身边的几个男人,除了钟离煊是倒霉催的被用药物控制,成为影卫不得离开,其他的有一个算一个,可都有些疯癫过头了。
想来这又是佟俞白不同寻常的能力了。
此时外面都是皇甫睿的探子,简明扼要地商讨完要事,耶律肃抱着胡琴准备离去,楚辞和钟离煊两人一起去送他,耶律肃一出门就见那几个皇甫睿的探子看过来的目光,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两人,忽而回眸对着楚辞微微一笑。
“冤家,你既然已经和他睡到了一个被窝里,还来撩拨我作甚?你们男人都是一个模样,两个都喜欢,两个都想要,偏偏我又放不下你,你不来见我我只能来寻你,楚郎,你且做个人吧!”
楚辞:“……”
为了说最后一句话就编了一长串有的没的,耶律肃也是厉害了。
储冰轩店内客人并伙计听到这么个劲爆的消息,全都满面震惊,王大仁看着楚辞的目光更活似看着一个绝世大渣男,钟离煊面色涨得通红,怒道:“你别胡说!”
“我胡说,是你们没睡到一个被窝里还是没忘了我?只我是个苦命人罢了!”耶律肃嘴上这么说着,眼神却盯着面前两人,眼看得看钟离煊耳朵尖都红了,而楚辞神色不变,看了他一眼后就揽住了钟离煊的腰,凑过去对钟离煊小声说了句什么。
耶律肃眼神一黯,看了楚辞一眼,短促地笑了一声,似是个冷笑,转身登上马车扬长而去。
楚辞没理会店中众人震惊的眼神,带着羞恼的钟离煊回了内室,他喝了一口茶,安慰钟离煊道:“耶律肃最爱寻人软肋,这是在试探我,不用在意他。”
钟离煊握住楚辞的手,一脸委屈:“我这不还没睡到呢,旁人却都以为我睡了你,我就觉得亏得慌!”
“咳咳咳——”
楚辞刚入口的茶霎时卡在了嗓子眼里,他看着一脸纯洁却说着这话的钟离煊,眼看钟离煊完全不觉得这话有什么问题,楚辞扶额:“你竟是在生气这个?”
钟离煊摇头,他生气的当然不是这个,是因为耶律肃说话时的表情,说是玩笑可不对,说是试探也差点味道,他忖度了一阵,凭直觉道:“他看你的眼神不对,还有故意说的那些话,我心里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不大舒服。”
楚辞倒没多想,他前世今生和耶律肃都是互相利用的关系,两人连朋友都谈不上,楚辞也不会去琢磨耶律肃的心思,见钟离煊如此,便道:“既然你不喜欢,那我以后不和他闲话,只谈生意就好。”
“好。”钟离煊眉眼弯弯笑了下,抬手揽住楚辞的脖子凑过去轻而快的贴了一下,楚辞还没反应过来,他就红着脸松了手,垂着眼睛道:“我再去练一会儿字,看完书明日去见老师。”
“去吧。”楚辞负手而立,看着钟离煊在庭院里看书,他只最初抬头看了楚辞一眼,很快就敛了心神认真习字温书,眉眼沉静中带着一丝肃穆,隐隐已经有了上一世青年的气质。
夏日天色晚的迟,月初之时新月被乌云隐去,天色晦昧,钟离煊睡得正沉,隐约中听到窗户被叩响,身边人起身离开,热度消散开来。
钟离煊自昏沉间醒转,揉着眼睛看过去,就见楚辞起身站在窗户边,钟离煊支着脑袋看过去,觉得楚辞真是无一处不好看,黑暗笼罩下那人身形笔直修挺,无端的生出些神秘感,竟比白日更吸引他。
钟离煊正用眼神描摹窗边剪影,就见楚辞抬起手,一个黑乎乎的影子落在了楚辞手臂上。
“嘎——”那影子碰了楚辞手心一下,侧着头叫了一声,含糊不清地对着楚辞叫了一阵,钟离煊听出是楚辞训练好放出去的八哥,披了件衣服揉着眼睛走过去,眯着眼看了阵,的确是那只被诸师晏和两只大鹦鹉一起带走的八哥。
这只八哥隔几日就会在夜晚飞回来,会如现在这般给楚辞嘀咕些什么,都是学身边人说话,钟离煊听过几回不明所以,但楚辞每次都听得极认真,并将八哥学舌的消息一五一十的记录下来。
钟离煊也就明白了,楚辞花心思训练鹦鹉和八哥,其实就是用这机敏的鸟儿打探消息,佟俞白喜欢花哨的鸟儿,楚辞就用那两只华美的鹦鹉做饵,把这八哥送到了他身边。
八哥学舌含含混混,也只有楚辞能听得懂,一会儿八哥汇报完毕,楚辞打开窗户,八哥拍拍翅膀飞走,很快就化成了夜色中的一个小黑点。
楚辞关好窗户,点上蜡烛,钟离煊注意到他嘴角噙着一丝笑,在蜡烛边伸出手,现出掌中一物。
“这是我训练八哥找回来的东西,如今可算成了。”
烛光下,楚辞掌心躺着一块玉佩,那玉佩只有两枚铜钱大小,雕工精湛,一面是只盘龙,转个面,另一面又刻着两个小字。
钟离煊看到玉佩上的龙形就觉疑惑,等玉佩翻了一面现出两个字,钟离煊只觉脑中嗡的一下,他面现惊骇:“俞白……这难道是佟俞白的玉佩?只有龙子才可佩戴龙形玉饰,难不成,佟俞白是皇子?”
楚辞将这能证明佟俞白身份的玉佩收起来,准备第二天一早就将之丢在建成的冶铁装置里磨成粉,而后对茫然的钟离煊解释道:“佟俞白正是皇甫正则遗落在民间的儿子。说是遗落也不对,事实上,他是被皇甫正则主动舍弃的。”
钟离煊从耶律肃和周志川口中也听闻过这些过往,但几人都不清楚内幕,钟离煊对此一知半解,闻言纳罕道:“舍弃?”
楚辞点头:“嗯,佟俞白生母是前朝公主东方雅,有东方一族的血脉,皇甫正则是断不会让这样的孩子成为皇储。在东方雅诞下佟俞白后,皇甫正则暗地里广纳宫人,想着去母留子,然还没生出皇子,就遇上了前朝党羽作乱。皇甫正则为了稳定朝纲就想抛弃东方雅母子。然而讽刺的是,他在那次动乱中伤了根本,其后子嗣淡薄,多年以来再未诞下皇子,只添了几位公主,朝臣怕社稷不稳,屡次对皇甫正则施压,皇甫正则无奈就过继了宗族的子侄立为皇储。”
在皇甫正则处处受制的时候,东方雅又以殉国而死的方式,为她的儿子将来回到皇甫正则身边铺好了路,这般心机,却非常人能谋划出来的。
某种程度上来说,东方雅可能早就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