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野没办法,点上一根烟抽,不再理他。
“今天的事对不起,我愿意接受队里任何惩罚,先走了。”吴宇州说完头也没回地离开了办公室。
余野望着他背影,狠狠地吸了口烟。
各项事情处理完,伍飞张罗晚上聚餐,余野拒绝了,他必须要去找吴宇州谈一谈。
*
市局出来,吴宇州的脑子仍处于混沌状态,不想回家,也不知要去哪,沿着市局门前的路,一直向西走,夜风袭来,丝丝凉气吹在脸上,头脑顿时清醒不少,自以为改掉了过去的一切,殊不知有些习惯已经融进骨肉,过去三年,没用暴力解决问题,是因为没有激发点,当某件事刺激到他,潜意识下仍然习惯用暴力解决一切,想彻底摆脱过去的一切,远比想象中难。
正走着手机忽然响了,是老领导杜华生,“我这些天一直忙,没空出时间给你打电话,最近怎么样?在京川还习惯不?”
“你忙你的,我挺好不用挂念。”
电话那端杜华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别一头钻进案子里,尝试去交些新朋友,或者找个女朋友。”
吴宇州苦笑,“我一个人清净惯了,不需要朋友。”
杜华生又叹气,“我听张医生说,到该复查的时间你没去,为什么不去?”
“去了,也只是开些止疼药,这些药我去药店买就好了。”
杜华生提高声音,“去医院能查最近有没有严重?不积极治疗,怎么能好?”
吴宇州满不在乎地说:“阎王要你三更死,谁也活不到五更,听天由命吧,老杜,没有多少时间了,我必须尽快找到我妹妹,找出杀害我爸妈的凶手,不然到了地下,我无颜面对他们。”
“这事是我对不起你,承诺你那么多年却一直没抓到凶手,你父亲是名优秀的刑警,内部人员遇害竟然十二年没找到凶手,确实说不过去,等会儿我给张春打电话,叫他成立专案组,挖地三尺也要找出灭门案的凶手。”十二年前杜华生是京川市局的局长,当时他当接到上级的秘密任务,急需一名18~19岁,背景干净的年轻警员,正为找不到合适人选而犯愁之际,灭门案发生了,通过案子认识了吴宇州,二人并肩作战九年。
吴宇州: “凶手是罪犯打击报复,同行陷害,还是其他纠纷,我们一无所知,但凶手对我却非常了解,我在明,他在暗,查起来没那么容易,最近我刚回来,他的目光全在我身上,暂时别成立专案组,我先摸清底细,再说。”
“行,这事听你安排,平时你自己小心,照顾好自己。”
挂了电话,吴宇州长吁一口气,心口仍然闷闷的,像缺氧的鱼,游在水面仍觉得窒息,濒临死亡,他漫无目的地向前走,不知不觉中走到人民公园,这时收到余野问他在哪的微信,他发了条位置共享过去,便再没看手机。
人民公园位于市中心,半晚时分人流攒动,有遛弯的迟暮老人,朝气蓬勃的小孩,不知愁之味的少年,吴宇州很少去公共场合,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他很不适应,像无家可归的鬼魂,只能飘着无法落地,又像孩童吹出的泡泡,风一吹散得无影无踪。
望着来往人群,他想起十几年前的夏天,父母也曾带他和妹妹来过人民公园,十二载过去,树未动,石未移,人已绝。
孤独感如冷气般从心底油然生出,恍惚间林荫小路变成没有尽头的无底洞,越往深走,越荒凉,他突然很想回家,转身瞬见,不慎撞到一位姑娘。
姑娘先冒出几句脏话,看清吴宇州的脸后,立刻笑脸相迎。
吴宇州说了句对不起,返程往回走,没走几步,姑娘反追上来问微信,他婉言拒绝,姑娘锲而不舍,逼得没办法,他沉下脸,眼神锋芒如刀,丝毫不留情面,没等开口,姑娘下意识向后退,转身跑了。
这段小插曲,吴宇州没放心上,继续往公园外走,忽闻身后一阵匆忙脚步声,对方是一伙人,而且来势汹汹,他回头没等看清人,后背就挨了一拳,身体真实的疼痛,竟然莫名其妙地驱散了积压心头的烦闷。
有多久没挨打过?三年、五年,他记不清了,只觉得此刻的疼痛很过瘾,他不想还手,抱住头蹲下身。
吵闹的人群中,忽而传来一句“敢打我的人,都他妈活腻歪了吧?” 低沉的声线中透着隐隐愤怒,这嗓音吴宇州无比熟悉,是余野。
余野根据共享位置找到人民公园,刚进门就见吴宇州被几个年轻人围住,他快跑过去,向上推了推衣袖,一脚踹向带头男人的腰。
男人“妈呀”一声,回身与余野撕打,其他人也闻声围过去,吴宇州身边突然一个人也没了,挨打是他自愿的,但这些人碰余野万万不行,他挤进人群,和余野一起,三两下收拾了这帮小孩。
围观人群中有人报了警,附近民警及时赶来,将众人一去带去分局。
女孩没要到微信,心里觉得委屈,回头便对朋友抱怨,年轻人火气壮,想替女孩教训吴宇州一顿。了解情况后,余野配合民警做了笔录,从分局从出来,天已彻底黑了。
两人并肩往外走,吴宇州不言不语,只默默地抽烟,余野抢过他嘴里的烟,含入自己口中,抽了两口,呛得咳嗽两声。
吴宇州又把烟抢回来,掐灭扔进垃圾桶,“不会抽就算了。”
余野一肚子气终还是绷不住了,“为什么不还手?做了十几年警察,我不信你打不过那几个毛头小子。”
吴宇州看他真生气了,收敛平日的冷漠,微微向前附身靠近他耳边,低低说道:“别气了,我请你吃饭。”
余野好似一拳打在棉花上,有力无处使,气也莫明地消了,吴宇州凌乱的头发上,沾了一片绿叶,余野抬手把绿叶从他头顶拿下来。
距离很近,吴宇州没躲,等那片叶子拿下来,两人就近找了家火锅店吃晚饭,填饱了肚子,余野放下筷子,手搭椅背上,直视吴宇州,“你来市局是为查某个案子吧?”
吴宇州小口啃着盘中西瓜,没说话,表示默认。
“最开始你对刘琴这案子并不上心,因为案子刚开始,处在大面积了解摸索阶段,这时很难精确到具体嫌疑人,张喜来被害后,我们找到被害人之间的共性,由此锁定张琦和贺云庭,你对案子的态度那时开始转变,因为你迫切地想知道凶手是谁,这个凶手跟你要查的案子有关。
4月30 号晚你出现在刘琴家,我猜也跟你想查得案子有关,再那之前你没想过留市局工作,5月1号重返案发现场后,你发现了一些线索,这些新线索迫使你必须找到杀害刘琴的凶手,只有找到凶手,你才能知道更多线索,所以你临时决定加入市局,参与到案子中。
贺云庭承认一切以后,你是喜悦的,可你们谈话并不顺利,没从他口中得出你想要的消息,所以暴怒动手。”
吴宇州放下手中西瓜,抬眸回视余野,“你说的都对,今天失控是我的错,但我想查的事情是私事,绝不会破坏警队规矩和名声,请余队不要再派人查我。”他嘴角轻轻向上一扯,浅笑中流露出志在必得,“你也查不到任何信息,别为此浪费时间。”
话摊开了说,余野倒格外平静,“你在查十二年前,周震平一家的灭门案。”
他用了陈述句,而非问句,吴宇州听后,半笑不笑地说:“你大学同学家的案子?我听林杰讲过,很遗憾,我所查的事情,和你说的毫无关系。”
有时候在路上遇见背影和故人很像的人,会快步朝背影跑去,等到了跟前,那人转回身才发现并不是故人,只是从不相识的陌生人,那种失落感让人很疲倦,像气球被扎漏,一瞬间抽走所有的希望。
一定是思念太厚,蒙住了眼睛,才会迷失自己。余野缓缓地合上眼睛,再睁开时,失落悄然被掩盖,“谢谢吴队愿与我说这些,不管你再查什么,我相信你。”
火锅店门前,二人坐上不同的车,霓虹灯的光彩照耀下,他们朝前共同走了一段路,又在十字路口分开,一个向左,一个向右,越走越远。
余野去了唯爱酒吧,那是梁雨轩的店。
梁雨轩是宿舍唯一没从警的人,当年读警校因为滑档,不愿复读,没办法去了警校,他精通多种乐器,沉迷摇滚乐,读书时曾和余野一块组过乐队,毕业后余野从警退出乐队,他签了经济公司,折腾几年没火起来,最终不了了之。
不做乐队之后,梁雨轩开起酒吧,偶尔还叫乐队那帮兄弟过来唱歌,余野不忙时,也算酒吧兼职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