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过她丈夫和她姑姑,说她身体挺健康,没有心脏病。”祁臧道。
“确实有点奇怪了。”宫念慈呼一口气,“不过我还是先看看心脏的情况吧。”
一段时间后,经过对心脏切片进行病理检查,宫念慈那边查到了结果——死者左室游离壁心内膜下收缩带广泛坏死。除此之外,死者心脏并没有表现出其他问题。
听到结果的时候,祁臧问:“这意味着什么,还是心脏问题吗?难道是……突发的心脏病?心源性猝死?”
“不,不对。单纯心源性猝死的话,通过组织病理学检查,能发现冠状动脉狭窄硬化、粥样斑块形成等。但死者心脏并没有呈现出这些特征。”宫念慈想到什么,立刻给步青云打了电话。
她说话的语速非常快,大概是因为感觉即将接近真相而显得有些激动。“步老师,毒物检验先放一放,你帮我检查一下死者血液里是否有大量肾上腺素!”
等待一段时间后,步青云回到解剖室,带来了结果——
死者血液里确实含有大量的肾上腺素。
听到这个结果,宫念慈着实有些震惊,怔愣了好一会儿,直到祁臧唤了她的名字。“所以宫老师,这意味着什么?”
“抱歉,有些失态了,实在是……我确实听说过这样的案例,但从没在实际情况中遇到过。”
宫念慈呼出一口气,把手里的手套摘除,喷消毒液,换上新的手套,再道:“人在极度恐惧、危险的情况下,会分泌肾上腺素。这种激素能够帮助人在危险的情景下快速做出反应,比如和对方战斗,或者从恐怖、危险的环境中逃离。
“重病的人即将死亡时出现回光返照现象,其实也是因为肾上腺素,那是机体为了维持运转,把全身的肾上腺素一次性释放完毕导致的。
“但这种东西如果过量,会导致心脏的活动过强,导致心脏细胞被大量杀死。死去的细胞又进一步影响和遏制了心脏神经纤维束的传导功能……最终心脏停止跳动。”
步青云轻咳一声,开口道:“用通俗易懂的话来说就是……死者是被吓死的。”
人被活活吓死。这种事儿祁臧确实也听说过。在他阅读过的案例中,有一个人被持枪的歹徒绑在椅子上。歹徒并没有做任何对他身体造成伤害的事,可他还是死了。他是被吓死的。
“是的。不过这次的案子还颇为特殊,就我之前看过的案例,所谓的被‘吓死’的死者,由于肾上腺素飙升等原因,都是因为引发了突发性心脏病而猝死的,法医病理检验会看见他们的心脏出现左前降支、回旋支部分冠状动脉狭窄的情况。夏蓉这回倒是没有……”
宫念慈道,“我确实也是第一次见。值得记录下来,做个经典案例留存了。”
半晌,祁臧皱眉道:“也就是说……真相很有可能是,夏蓉意外发现家里有个秘密空间,里面还具有个猥琐男人,于是她自己被吓死了?
“宫老师,法医的检验结果非常重要,如果是真实这样,我们恐怕无法以故意杀人罪起诉凶手,最多是非法入侵、非法监视、过失意外致人死亡、以及侮辱尸体罪。”
听到这里,宫念慈眉头也不由皱紧。
打从看到夏蓉的尸体开始,宫念慈就替她心疼。
现在她忽然发现凶手从某方面来说,很可能是“无辜”的,连强|奸罪都判不了,只能被算作是侮辱尸体,心里实在是有些不是滋味。
步青云倒是帮她说了话:“诶诶,咱俩一个法医、一个理化,检验结果显示,死者确实就是被吓死的。至于怎么还原现场,怎么起诉凶手,那是你们的事儿了。”
话到这里,他又看向宫念慈宽慰了句:“我们的工作职责就是还原事实、还原死者的死亡真相。其他的……不能太代入个人情绪。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
祁臧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已经是凌晨2点了。
这次他特别走流程做了申请,家属“章小雨”得以进入他的办公室。
回到办公室的祁臧发现,这里被收拾得整齐干净有条理。而做这一切的人正靠在椅子上小憩。闭上眼的时候,许辞那防备、锋利、冷冰冰、毫无感情的眼神就瞧不见了,他看上去柔和了许多。
祁臧轻手轻脚地走进去,许辞还是醒了。打了个呵欠,他直起身,抬眼看向祁臧,递给他一杯水。“来,喝点。”
“这什么啊?”祁臧粗粗看了一眼,保温杯里似乎泡着枸杞、黄芪等药片。
许辞站起来。“护肝明目安神的。熬了夜之后,回家还是要睡个好觉。”
祁臧笑了笑,然后说:“今天回我那儿?近一点。”
“嗯。反正明天是周日,我没事。”许辞道。
祁臧面露些许歉意。“本来提出一起住,是以防万一。现在倒是……”
“不要紧。”许辞指了指随身带着的笔记本电脑,“我本来也有很多工作要处理。走吧,回家了。”
祁臧心里那些加班带来的劳累,死者逝去带来的悲哀,安抚死者亲人朋友带来的劳心,以及对于不一定能给到嫌疑人应有制裁的担忧和憋闷等等情绪,似乎全都因为许辞送来的一杯热茶,因为“回家”这两个字而消失殆尽。
朝着许辞一笑,祁臧点点头:“嗯。回家。”
回祁臧那间公寓的路上、回家后,许辞都没有问案子的事,祁臧也没主动问他,大概彼此都想让对方的大脑放松一会儿。
祁臧这房子当时是奔着单身公寓买的,整体面积偏小,浴室也只有一个,于是祁臧先让许辞洗了澡,自己后面再进去。
洗漱完,两人也没有多聊,抓紧时间快速入睡。
早上6点半,许辞因为生物钟醒来,要去卫生间的时候正好撞上祁臧。
祁臧问他:“这么早起来干嘛?你多睡会儿。我自己去加班。”
许辞摇摇头:“没事儿。节约时间,一起刷牙洗脸吧。然后我去做早饭,顺便聊聊案子。”
于是两个人就那么肩并着肩挤在狭小的卫生间里刷牙。
镜子里映出两人满嘴泡沫的样子,祁臧用的右手,许辞是左手,动作频率倒是很统一。
八年前祁臧就一直在追随许辞的步调,可不仅一直没追随上,还把人追丢了。
时隔八年,此时此刻他们的步调倒是意外在刷牙这种场合达到了一致,吐出一口泡沫,想到这点的祁臧不由笑了。
许辞也适时吐了一口泡沫出去,再含了一口水漱了。他问祁臧:“你笑什么?”
前几天在许辞那别墅住着,两人房间隔得远,卫生间也是分开用的,整个房子的装修风格都是冷冷清清的色调。
现在两人挤在这土豪金晃眼的卫生间里,倒是显得亲近了许多,许辞似乎也不那么冷感、那么触不可及了。
祁臧望着许辞,从镜子里望到了镜子外,然后伸手又拨了一下他的头发。“觉得土豪金很衬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