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1 / 2)

“弄个屁!”阿澈提高了声音,“你以为林言不愿意么?他说他不是段泽,也不肯让萧郁把他当做曾经的段泽,可他怎么一睡就不肯醒?”

“两个人过日子,始终是要坦诚相见的,嘴硬的人,没有好下场。”

他眼含愠怒,瞪着尹舟:“你啊,什么都不懂!”

(十四)

“大人,醒醒,时辰到了。”

萧郁睡得昏昏沉沉,好像做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大梦,但又依稀记得,只是枕着桌沿小憩了片刻。

有人在轻轻摇他的肩膀:“萧大人,该醒了。”

萧郁睁开眼睛,只见一身短打的小厮,正恭恭敬敬的站在他身边。

“大人吩咐过,小睡片刻就叫您起来。”

萧郁点点头,回身一看,竟是一间高广大宅,空气里有老宅的淡淡木香,屋角的炭盆烧的正旺,如此熟悉,恍若隔世。

只是小睡片刻,怎么浑身酸痛,身子像散了架一般?

“大人把公服换了吧,一会儿要与那位段家公子用晚膳,省得脏了衣服,也难为大人,白日公务繁忙,回到家里还要应付那疯疯癫癫的乡下人,看把您累的。”下人递上擦脸的毛巾,又展开替换的玉色澜衫,萧郁低头一看,身上竟是明制衣衫。

这宅院,这衣衫,墙上的山水字画,舒卷着云头的花梨椅,触手绢凉。

他突然清醒了,脑中轰的一声,回来了?真的回来了?他心神震颤,恍惚着掐了手心一把,钻心的疼。萧郁曲伸手指,望着那细长青白的手指,又翻过手掌,掌纹和方才掐过的红痕都清晰可辨,他竟想大笑三声,这一切如此真实,怎会是梦?

他叫住身边小厮:“我睡了多久?”

“约有半个时辰了吧。”那小厮往香炉里放了块沉水,“自从夫人过世,大人一直神思不定,难得睡上一时半会,小的也不敢叫您。”

“大人脸色不好,是做梦了?”

萧郁扶着额头回想方才的奇梦。

倒真是个有意思的梦,梦到数百年后的林林总总,梦到我先死再生,梦到一位与逸涵相同面孔的年轻人。

昔有卢生梦中享尽人间荣华,醒来方知黄粱一梦,萧郁用手帕捂着脸,古人诚不欺我,这世上的故事,哪样不是一梦南柯?

正说着,后背惊出一身热汗,逸涵,逸涵,多谢上天将我点醒,今生今世,萧郁定不负你。

萧郁匆匆忙忙换了衣衫束发出门,小厮跟在身后一路小跑,正奇怪大人一向沉稳,怎么今日举止如此仓促惊惶?

外面小雪初霁,月朗星稀,庭院里浮荡着沁人心脾的幽香。

这梅花的香气,为何如此令人心神不宁?

萧郁穿过庭院长廊,边走边问:“逸涵今日身体可好些?参汤可按时服了?”

小厮应道:“段公子今日怪的很,送去的膳食一碰未碰,药也不肯喝,一天都坐在房里抱着手炉发呆,只说想请大人喝酒,让大人下了朝早去陪他。”

“倒是难得没有闹事……”

萧郁心里咯噔一声。

“今日是哪年哪月哪日?”

小厮很是诧异,略一思忖,对答如流。

萧郁猛然站定。

就是今天。

我走的那天。

林言,尹舟,狐狸的幻术,前尘往事猛然涌上心头,萧郁望着眼前的庭院,只觉得蒙着森森白雾,刚才无比真实的景象,现在看来却鬼影重重。

对,这是梦,眼前的一切早已化了历史云烟,成了荒芜在岁月里的故事,这楼宇倾塌、朝代颠覆、斗转星移,这宅子里的每一个人,包括我,都已化作枯骨,一切都回不来了,只有躺在床上昏睡的林言,是真的。

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

萧郁整了整衣冠,屏退小厮,快步穿过中庭。他独自在门外站了很久,终于抖着手,轻轻推开段泽的房门。

屋里没有点灯,幽深晦暗,方方正正的一块光亮从打开的屋门投射进去,正好照亮了一张圆桌。

那个人端端正正的坐着,面前摆了几碟小菜,微弱的雪光映着他的脸,苍白如纸的一张脸。

萧郁的心快要从腔子里跳出来,腿脚不听使唤,险些被门槛绊倒,他扶着门框大口喘气,里面的人慢慢站起来,轻轻唤了一声萧郎。

他听见他唤一声萧郎,感觉身体深处有什么东西碎成千片万片,那是埋在他心底的声音,不知藏了多少年。

萧郁眼眶发红,佯装去看窗纸映出的雪光和树影,硬是忍住了眼角一滴滚烫的泪。他想喊段泽的名字,才发现嗓子哑了,试了几次,终于发出声音。

“听下人说你今日又没好好服药,饭也吃得太少。这么拖下去,这病几时能好?”

屋里的人瘦如竹枝,风灌满他宽大的袍袖,萧郁回身掩上房门,段泽亲手点了两支红烛,烛火影影绰绰,桌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壶酒。

拌了鸩毒的酒。

“我这是心病,好不了,你不是不知道。”

段泽惨白的面颊透出一丝血色:“尝尝这些,都是我们故乡的菜肴,京城难得吃到。”

“今日我们不谈丧气话,我同你饮酒叙旧。”

月亮升上来了,两人在桌边就座,笑语晏晏,谈论当年的《牡丹亭》,桥头的溪水流觞,郊外的萋萋芳草,共饮一盏茶的温馨和默契,末了递上一杯酒,狐的眼睛也没有他妩媚,萧郁想开口,他摇摇头,说先喝这一杯。

萧郁端起杯盏,段泽紧盯着他,目光如蛇般湿凉危险,烛火映着瞳孔深处的重重杀机。

萧郁把酒杯举至唇边又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