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则私欲之上有公义,公义之上有天道纲纪。
勾陈肯这般严于律己,谨守臣子本分,不越雷池半步,却苦了圣阳年少心性,未免生出怨艾。
那少年小声道:“既然不愿同我亲近,又何必救我。”
麒麟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开口劝慰,只得低叹一声,又将他亵裤褪去,露出腿上被阴魂咬噬留下的伤口。年轻紧实的肌肤上一片淤黑,那怨气虽微弱,却盘桓伤口处,若是听之任之,蚕食鲸吞,仍会伤了圣体。
他又强打精神,再一一为圣阳净化除秽。随后二人服了丹药略作休息,麒麟便隐去身形,换开阳起身,将圣阳也一同拖拽起来。
圣阳身躯倚靠在开阳手臂,往洞口行去,却见禁制的阵法简陋,阵纹粗鄙,眉头便一蹙,“为何不让勾陈设阵,你也能多调息回复一些,贺峰楼那厮,有备而来,断不可大意。”
开阳眉心紧皱,似是暗中用力,实则却是将其余三相压制了下去,方才直言以告:“天帝有令,你既陷落青雄峡中便是劫数,闯得出去便闯,若闯不出去,自有新任继任者诞生。勾陈不得插手。”
圣阳闻言便冷笑,“三界至尊,也不过是天道手里的棋子罢了。若是如此……你何必不顾性命来救我?”
开阳只扫他一眼,手臂搀扶力道更重了些,将那少年摇摇欲坠的身躯支撑住,“我自是不愿来,不过勾陈想而不得之事,若是做了,叫他羡慕嫉恨,却也不错。”
圣阳心头欢喜,无奈膝头发软,后背虚汗一阵紧接一阵,黏湿了内衫。血虽止住了,怎奈亏空一时难补,稍稍用力,就连眼前也是阵阵发黑。他仍是咬牙迈步,紧跟圣阳身旁,虚软笑道:“强词夺理……你同勾陈一体同心,何来彼此?分明就是舍不得我。”
开阳移开视线不再言语,只握住那少年右手,单手执剑,向前猛力一刺,血红剑光匹练般倾泻,冲破山洞禁制,将半壁山峰照耀得一片血光肃杀,刹那间鬼气全消。二人腾身跃出山洞,落在应召而来的腾蛇头顶上。
远处黑烟滚滚而来,头顶乌云蔽日,阴风中怨灵号哭,闻之令人胆丧。
这青雄峡赫然已被修罗改造成了一处鬼域。两个穷途末路的神明站在腾蛇头顶,比肩而立,一执剑,一持枪,正面向深涧波涛中腾起的九头恶蟒,以及携翻腾阴云而来的北之修罗。
圣阳强运功法,支撑住身躯,却又忽道:“若是你我就此殉情……也是一桩美事。”
开阳只冷瞥他一眼,“若我死在此地,勾陈必定现身,违了天帝口谕,永生永世要受天火炙烤折磨,不得超生。”
圣阳一凛,顿时又生出无穷斗志,阳炎神枪金光暴涨,喝道:“杀出去!”
腾蛇听从命令,无声无息、却是威势惊人地一扫烈火熊熊的蛇尾,带着头顶两位神明朝成群的妖魔鬼蜮冲去。
第92章 番外二 前因后果下
单致远悚然一惊,睁开双眼,直勾勾瞪住头顶蔚蓝无尽长空。
两只仙鹤一前一后,正仙姿飘渺飞过青空。
正是午后时分,夏日斜照,映得白石刺目,绿叶如翠,奇荟谷深处仍是一片荫凉。瀑布哗啦啦流淌,激起成片水雾。
他正躺在树荫下,头枕着勾陈大腿,神智半醒,另一半尤沉在青雄峡浓雾中,与万千怨灵作战。
阿桃正伏在他身侧纳凉,吐出半截赤红舌头,眼睑半垂,遮挡眼中金光,结实长尾时不时一摇摆,轻敲在他小腿上。
单致远微微向后抬头仰望,男子端丽面容便倒映在眼中。
容姿昳丽,神情端肃,湛蓝长衫有若清晨时分的晨雾,柔软散开在绿茵之上。勾陈正倚坐松树下,一腿留给他权充枕头,一腿曲起,专注看手中卷宗。
单致远并未领受召神仪式,素来以凡人自居。如今点滴忆起圣阳往日种种作为来,却仿佛水到渠成一般自然。
宛如拾起不知何时遗落在角落的信函,展开一阅,竟然是自己往昔所书后转眼即忘。如今看来,即有新奇,又觉熟悉,更觉理所应当。
更是忆起身旁此人,千百年岁月里,始终不离不弃。
如今也算,守得云开见月明。
勾陈见他静静醒转,一言不发,目光专注卷宗之上,只抬手轻轻在他头顶摩挲。
单致远只觉头顶温热柔软,不由低声长叹。惟愿此刻永驻,长长久久,莫要有人打扰才好。
这念头堪堪升起时,头顶柏树枝叶一阵窸窣,便自浓密树荫中探出颗毛茸茸灰褐小头颅来。
那小松鼠眼神灵动,动作轻巧,望向树下青年时,眼中泛起一抹依恋,与寻常松鼠尤为不同。
单致远便微微一愣,神色复杂,眼看着勾陈手掌扬起,那小松鼠顿时眼睛一亮,摇晃着蓬松大尾巴自树梢窜下来,轻盈一跳,落在勾陈掌中。小小兽爪里捧着颗金光灿灿的松子。
奇荟谷自当初单致远埋下灵脉,又经数次改造,已成了钟灵毓秀,灵气充盈的宝地,那松鼠所捧的松子也不知是何处的灵松机缘巧合,结出的先天真气之种。灵兽食之,大有裨益。
这松鼠修得灵智斐然,分明知晓先天真气的好处,却宁肯将其献给勾陈,足见其心赤诚。
单致远坐起身来,不免心中有些吃味。
那松鼠却依旧眼巴巴望向勾陈,又努力踮高后腿,将两爪捧高一些,极力炫耀那金光灿灿的果实。
单致远眉心微蹙,仍是开口道:“想不到勾陈大人风姿,竟引得个小畜生也拜倒在袍角下……别人一片心意,你千万莫要拒绝。”言语之间,却尽是一派埋怨与落寞。
勾陈眼帘半垂,淡淡一扫,便将那松鼠塞进他怀里,又将卷宗卷成一条,在单致远头顶不轻不重一敲,冷嗤道:“身为元婴上尊,竟沦落到同一只松鼠争风吃醋,成何体统。”
单致远脸颊微红,低头看怀里松鼠。那小兽安静依偎在怀里,两眼黑溜溜一转,犹豫看眼勾陈,又小心翼翼,将那金灿灿松子讨好递给他。
更叫青年生出些惭愧,轻柔抚摸那松鼠头顶,毕竟昔日曾借它躯壳,令魂魄得以栖息。也无怪它对勾陈身躯有眷恋意味。
这般吃味,未免太过……小题大做了。单致远便柔声道:“这灵种对我等并无大用,你只需留了自用,好生修行便是。”
小松鼠似懂非懂,单致远又移动坐姿,往勾陈肩头一靠,将那松鼠送回勾陈手中。
阿桃见状,不甘示弱挪了过来,将下颌放在单致远膝头。
这二人二兽安静坐在树下,又是一派祥和。
勾陈便伸手揽住他肩头,“昔日你一身剑气不懂收敛,进御园时连妙音鸟也被惊吓得噤声。如今却转了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