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夕眠知道他是有爹娘生没爹娘养的,一切一切都是他自己观察旁人,自己奋发向上学来的。他早知道自己不被人喜欢,便学着讨人喜欢的孩子去说话做事。
知道他生活不易是一回事,可亲眼见着了,陆夕眠只觉得自己的心要疼死了。
小姑娘呆傻地坐在地上,眼底慢慢噙上一汪眼泪。
她怔怔地望着那张还未褪去青涩的脸,依稀能瞧见那张脸日后是何等俊俏出众,那双眼睛同她认识的那个人如出一辙。
只不过这双狐狸眼还没学会很好地掩藏住它的锋芒与强势,乌瞳中一丝光亮都没有。不知何为希望,何为快乐,何为爱。
薛执眼睁睁看着小姑娘眼底蓄积的泪水从眼眶中满溢出来。
少年抿了下唇,朝她走了两步。
陆夕眠呜咽了一声,向前扑去,一把抱住了又意图后退的少年的双腿。
薛执:“……”
“呜,我疼……”小姑娘眼泪汪汪地仰头,双手用力圈住他的腿,下巴抵在他的小腿上,不讲道理地说,“你推我,你推我!”
薛执张了张嘴,垂在身侧的手攥拳,他眸底蓄起黑雾,被人冤枉的那种委屈又憋闷的感觉又来了。
九岁那年他和人起了争执,那人失足摔倒,磕到了头陷入昏迷。当时在场的并无第人,因此所有人都怀疑时他心怀怨恨,将人推倒致伤。
他辩驳,无人信。
那天他好不容易交了一个新朋友,那人见此情形也后退了一步,再也不同他说话,也不再提要和他做好朋友的事。
父皇犹疑的打量落在他的身上,宁妃不由分说地跪下来求情,众人对他指指点点,目光鄙夷。
好像所有人都听不进去他的解释,便认定就是他做了坏事。
他小时候极少能和其他人一样出现在大场合中,宁妃好不容易为他争取到的机会,就这么被他给毁了,后来再也没有那样一个可以交朋友的机会,他习惯了不公正的冷待,也不再强求。
无人相信的感觉并不足以令人崩溃,毕竟他承受过更糟糕的事情。
可大概是方才他才跨过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个坎,他终于有了得见曙光的机会,因此诸多委屈的情绪才会在此刻突然爆发,叫他再难以承受一点怀疑与冤枉。
薛执用力抿紧唇,忍着情绪。
小姑娘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哭啼啼地道:“我屁股疼,是你推的呜呜。”
薛执终于忍无可忍,冷声道:“我没有推你,是你自己撞上来的。”
原本应该将她一把推开,这般不讲道理的小女孩他还是头次见。可望向她那双泪濛濛的眼睛,他不知为何,又下不去手。
陆夕眠把眼泪都蹭在薛执袍子上,鼻音嗡嗡,红着眼睛道:“你把我撞疼了,得对我负责吧?”
赖上他,是她一贯拿手且爱做的事。
薛执心口憋闷,一腔委屈无处发泄。
让他负责?
他自嘲笑笑,“姑娘找我要说法?我又能给你什么?”
他什么都没有,唯有这一条命最值钱。
薛执半个时辰前才从鬼门关转回来一圈,睁眼的那一瞬,心中便有了猜想,于是又验证了一番。
他亲手端起那杯叫他昏睡了五日的毒再次饮下,没有感受到生不如死的痛苦,惊奇地发现自己终于耐毒了。
这小丫头倒是好运,不至于叫他没东西赔给她。
不知他哪个字又触动到她,她的表情竟是好像又要哭出来。
他说什么了?明明……明明没说什么欺负她的话吧。
小姑娘忍着哽咽,断断续续地说道:“你能、你能给的多、多了……”
薛执抿唇不说话,低着头看着她。
陆夕眠突然扒着他的腿,往上爬。她把他当支撑,勉强站了起来。
屁股好痛,陆夕眠疼得直抽气。
肯定肿了吧?
她站直了身,委屈巴巴地抱着少年的腰,脸在他腹前蹭了蹭。
而后在他怀里抬头,“我撞了你,给你揉揉。你也撞了我,你也得给我揉揉。”
一边说,一边用脑袋拱了拱方才撞击他的前腹部。
薛执大脑突然空白了一瞬。
“……揉?”
“哦哦,不是揉,”陆夕眠脸蛋微红,不好意思地又埋在他腹前蹭了蹭,她的小手揪住少年身后的衣裳,抓得牢牢的,轻声抱怨,“我屁股好痛好痛,走不了路了。”
“你看嘛,我得拽着你才能站稳,你说我得有多痛?好惨是不是?”
薛执僵直着身体,不知所措的看着小姑娘对自己上下其手。
“所以,所以你能不能……能不能把我背回去呀?”
薛执瞳孔缩了下,震惊到失声。
“哦对了,忘记介绍啦,我叫陆夕眠,是陆绥铮陆将军的女儿,你可能不知道我爹爹是谁,不过不要紧,他不重要,我才重要!”
陆夕眠眨清眼睛里的雾气,稚嫩的童声带着浓厚的鼻音,一字一顿道:“你把我背回去,我就不告诉大家是你撞到我了。”
“我就说是自己摔倒,你扶我起来,特意照顾我才背回去的。”
“我爹爹疼我,只要你背我回去,他会帮你说好话的!你不会被人冤枉,更不会被人训斥。”
薛执心中巨大波澜,呼吸几不可察地轻轻颤了颤。
小女孩睛红得像只兔子,眸光清澈,瞳中什么都没有,只清晰地倒影着小小的他。
她羞怯又大胆地赖在他怀里,抬头望着。她拽他的衣裳,小声哀求:
“你能背得动我,对吗,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