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他想象的一样,是很温暖的感觉……是他很喜欢的温度。
顾朝亭难得地有些雀跃,他掌管了凌云宗许多年,早练就了风雨不动安如山的心境,可不知为何,牵扯到这不知姓名的男人,他的冷静自持就立刻烟消云散。
好像冥冥之中有什么在撩拨着他的心弦,让他无法抵抗地想靠近这个人,全无防备却又莫名笃定,相信男人不会伤害他。
只是一个梦啊,梦里他只是一只鸟。
他不知道男人是谁,男人也不知道他是谁。
梦里的萍水相逢,何必……在意这么多。
小碧鸟儿将脑袋埋在羽翅下,反复劝自己,突然莫名其妙的失落。
他也说不清这失落从何而来,埋头闷了一会,在听见男人遥遥叫了他一声“小笨啾”的时候,终于忍不住了,将压制了许多年的所有心动,都悄悄放纵。
只是少年时懵懂,无所顾忌,如今不同,他自重逢后,没再敢跟着男人去沐浴了。
顾朝亭听着男人的脚步声渐渐离去,抬起脑袋,觉得脸有点热,可能是闷久了的缘故。
他飞去窗边,折腾了一顿才推开窗,凉风登时吹来,他抖了抖尾羽,散了散脸上的热度,总算觉得清爽了些。
身后不远处有纸张被吹落的声音,小碧鸟儿没太在意地回头,心说男人大概又是看完书又没收拾好了。
结果一回头,他乍然看见了什么,瞳孔微紧,浑身一震,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是那副画!
他看见了当年梦醒分别前男人画的那副碧鸟画像!
顾朝亭连翅尖都蹦紧了,他视线落在挂在墙壁的那副画上——画里的小碧鸟儿也歪着脑袋与他对视,每根绒羽都画得细致,活灵活现,乍一眼还以为是他在照镜子。
真要说起来,他该感谢这幅画让他清醒、捡回一条命,但现在他却很抗拒,担心这画又要故技重施,将他卷出梦境去。
顾朝亭对这幅画印象不好,不想看见这画像,看了一会,干脆展翅往回飞,刚飞了两下又产生了新的疑惑——男人怎么会画出这么一只和他一模一样的碧鸟呢,就连他鸟喙下有一点儿白绒毛的细节都相差无几!
他一边思忖一边飞,没留意前方,闷头撞到沐浴归来的男人胸膛上,淡淡的水汽扑面而来,他刚稳住身形,一抬眼,又被男人裸露在外的大片胸膛晃得失神。
——这人怎么每次沐浴完都不好好穿衣服!
男人眼疾手快地捉住这团碧色,将之托在手心,见小家伙还愣着没防备,眉梢一挑,立刻趁机挠了挠那垂涎许久的圆鼓鼓肚子:“才一会就这么想我?傻乎乎的。”
话语间,又趁小家伙不注意,多挠了几下。
顾朝亭还没从视觉冲击里回神,就被捏了肚子,他一个哆嗦,登时将所有念头都给哆没了。
肚子是他最敏感的地方,也是他唯一不许男人碰的地方,每次一被碰,他都忍不住浑身发抖发烫,特别是脸颊,若不是绒毛遮挡着,他毫不怀疑自己的脸会红成胭脂色。
眼见的男人得寸进尺,还想继续挠,小碧鸟儿忙不迭张开翅膀,抱住男人的手指,表示抗拒,又伸头用鸟喙啄了啄男人的手指,表示气恼。
小碧鸟儿用了点力,啄的那指尖都留了印子,然而男人被啄了也不生气,只笑了笑,眼底映着一团碧色,明晃晃的。
屋里冷香渐渐淡了,是熏香又烧尽了。
随之一起变淡的,还有小碧鸟儿的身影。
顾朝亭感觉到熟悉的飘离感又出现了,知道这是快要从梦里清醒的征兆,不知怎么的,他看着男人唇边的笑意,心里一软,犹豫了一下,还是松开了羽翅,歪头在男人指尖蹭了蹭。
快要消失的时候,他像是看见了男人嘴唇动了动,说了一句什么。
可他听不清了。
梦里时间长,梦外其实不过几刻钟。
顾朝亭清醒过来后,了无睡意,翻身坐起,呆了许久,才突然一弹指,点亮了烛火。
一点明火在屋里摇晃,顾朝亭下榻,随意披了外衣,走到书案旁,铺纸研墨,握笔挥毫,如行云流水。
只片刻间,那紫衣男人便跃然纸上,栩栩如生。
他垂眸凝望了很久,久到心里生出一个想知道这是谁的念头。
但旋即,这念头就被他狠狠压了下去。
只是一个梦啊。
梦里的萍水相逢,因为互不相识,才肆无忌惮。
若是知道了……
他还能……这般放纵自己吗?
顾朝亭合上画像,不愿想,也拒绝去想。
……
日子就在这么粉饰太平中过去了。
顾朝亭仍是时常入梦,然而不知为何,今日这回入梦,他总觉得有些不安。
男人不在屋里,约莫是沐浴未归。
顾朝亭独自一只鸟等了一会,越发觉得心绪不宁。
他在窗台边吹了会风,又飞回屋里桌案上站着,偏头看见了旁边的酒壶酒杯。
他心念一动,探头望去。
酒杯里还剩半杯酒,散发着淡淡的香。
这酒顾朝亭在少年时就想尝尝,可惜有心无力,时隔多年才有机会实现这个愿望。
小碧鸟又抬头看了看,屋外静悄悄的,男人还没回来。
他犹豫了一下,终于小心翼翼地低下了头。
……
半刻钟后,小碧鸟团在床榻上,后悔得想回到半刻钟前……不,他今晚就不该入梦、更不该偷尝那杯酒!
顾朝亭浑身烫得难受,他蜷缩着,依靠锦被上的些微凉意勉强忍耐,隐隐察觉不对。
他入梦时一向没有灵力,可眼下他竟发现体内出现了一丝灵力,虽然微弱,却真真实实在流转。
这是……
顾朝亭想到一个可能,浑身一颤,不安猛然放大,他埋头羽翅里,竭力压制这缕灵力,然而无济于事,不过眨眼间,他的猜测骤然成真。
只见一道雪白光芒从小碧鸟身上冒出,顾朝亭还来不及反应,身体就不受控制地舒展开来——
他在梦境里变成了人形!
震惊铺天盖地而来,几乎要把他吞没,顾朝亭跪坐在锦被上,错愕地看着这属于人的躯体,看着那雪白的肌肤被深色的锦被衬着,越发白皙如瓷。
……他没穿衣服。
灵力不够了。
这是男人的床榻,是男人盖过的锦被,满满的都是男人的气息。
羞意伴着热气涌上脑海,顾朝亭下意识想转身下榻,然而就在此时,他听见了门外传来脚步声。
——男人回来了。
顾朝亭只觉得过去未来的所有惊慌都在此刻用尽了。
他只来得及抖开男人丢在床榻边的外衣仓促披上,也来不及整理躲避,便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
一片寂静。
顾朝亭太紧张了,一手握着衣领不让它散下,感受到身后男人落在他身上的视线霎时变得滚烫,手都在颤抖,脑海里一片空白,全然不知该如何应对。
甚至连偏大的外衣滑落了一截,露出圆润白皙的半个肩头,也没有留意到。
黑发,紫衣,如瓷雪白的肌肤。
是他不自知的人间绝色。
寂静让顾朝亭的慌放大到极致,许久,他才在自己如擂鼓的心跳声中,听见了男人低哑的声音。
像请求,又像是藏着思念。
“小笨鸟……”
“让我看看你。”
顾朝亭连着大半个月都没再睡觉。
每日一入夜便打坐到天亮,凝神静气,稳定灵识。
那天他到底没有回头,在男人快步走来的时候,还是强迫自己离开梦境,清醒了过来。
从此再未相见。
第十九天了。
天色大亮时,顾朝亭才缓缓睁眼。
眼底有倦色一闪而过。
睡眠对仙修来说并非必需,入定一小时就可以解决一天疲倦。
但以顾朝亭如今的状态,他入定,只会适得其反,更加疲累。
他当真是不知该如何面对……当鸟与人的关系,变成人与人的关系。
顾朝亭有些茫然失措。
榻边挂着的储物囊里传来动静,是传讯符在响。
顾朝亭被拉回思绪,接通,那边传来一声清朗的“师兄”,他应了声,回道:“微雪师弟。”
是和云师侄远出未归的沈微雪。
也不知他在哪,那边声音乱糟糟的,顾朝亭要很仔细才能辨认出他在说什么:“师兄,我之前曾邀摘星楼主终无名来……可我现在尚不能回去……劳烦师兄……”
那边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终楼主好像说……是想请师兄……帮忙……”
摘星楼主终无名?
是个久闻其名却未曾得见的人物。
只是据说摘星楼主神秘又强大,有什么是他们凌云宗可帮忙的?
顾朝亭有些疑惑,对师弟的信赖让他没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沈微雪说的是要找他帮忙而不是找凌云宗。他几乎没思考,很快应下——正巧,他眼下很需要处理一些别的事来转移注意力了。
顾朝亭断了通讯,长长舒了口气,有些感激师弟的雪中送炭。
想起沈微雪说终无名事情紧急,很快就到,顾朝亭强行按下自己繁乱的心思,起身收拾好,招来弟子,一连串吩咐后,独自去了待客的厅堂等着。
——仍旧是沈微雪传话的,据说终楼主所求为私事,不好广而告之。
只是不知为何,在等待的时候,顾朝亭的心又怦然跳快了许多,好像预感到了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他心神不宁地抿了口茶,仔细回忆了一下沈微雪说的话,忽然反应过来——等等。
沈微雪说的是摘星楼主有私事想请他帮忙?
摘星楼主的私事……他有什么能帮得上的?他们甚至未曾见过!
他这疑惑还未转完,厅堂门口一暗,忽而落下一道人影。
顾朝亭下意识抬头,这一眼望过去,他蓦然震惊,几乎是同一瞬站起身来,动作仓促间,还不小心打翻了茶杯。
“顾宗主。”熟悉又陌生的男人站在门口,一身紫衣飒然,一如梦里,他眸光深邃沉稳,悠然望来时,如柳梢轻拂湖面,荡起圈圈笑意,“终某有个不情之请,还请顾宗主倾力相助。”
他抬手,一卷画轴出现在他手里,又被他轻轻抖落,露出里面内容——那是一只通体碧色,团子似的小鸟儿,正歪着头,憨态可掬地一起望来。
顾朝亭只觉得嗓子眼里干涩得要命,张了张口,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继续听男人轻柔低声,字字入他耳,将他才刚刚平复一二的心绪搅乱成一团。
“我想见见我的小笨鸟。”
“我很想他。”,,网址m..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