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衣服都脱了,少跟我客气。”康辞拿了钥匙和手机,面对黄家新的道谢不自禁笑了笑,“你在宿舍等我就行。”
“不着急!我先开一局手游……”
“手机省着点用吧。”康辞打开门,“我不借你充电宝啊。”
尽管已经十月,南方城市的秋凉却姗姗来迟。白天烈日的暖意未消,树叶间流淌的风卷起略带苦味的草木气息,偶尔一两声虫鸣从人工湖边传来,生机勃勃。
路灯也熄灭了,夜晚影影绰绰的光被路人踩碎。
学生超市自带发电机,成为了黑暗深处的一点光。里面人出乎意料的多,有人来蹭充电器,有人在吃泡面,还有些跟康辞一样临时出门买电池和电筒——现在还不到九点,对于当代年轻人而言,夜晚实在太漫长了。
电池在收银柜台买,可队伍排得老长,康辞干脆绕着超市转了一圈。
他拿了两包饼干,一瓶水,中规中矩地排在队伍最后,因为无聊四处张望着。
前面的人个子比康辞高了小半个头,穿一件宽大的黑色t恤,脖子上一条细细的红绳,后颈处脊骨随着埋头的动作有些凸出。他皮肤白,于是红绳更加鲜艳,康辞盯着看了会儿,突然觉得这人的背影有点眼熟……
下一刻,那人抬起头,半侧过脸将手电筒换了个更好拿的位置。
鸦羽颜色的碎发遮住眉眼,一点光闪过,四目相对,耳畔零碎声响消失殆尽。
康辞:“……”
怎么又是陆朝南!他怎么老遇见陆朝南!
两人对视片刻,大约彼此都清楚对方并不想攀谈,又默契地移开视线。
不多时轮到陆朝南结账,康辞看了眼,发现他除了手电、电池以外还买了一包烟,暗自咋舌地想:原来真不是什么五好青年。
扫码付款一向很快,康辞无所事事地等了会儿,前面半晌都没动。
陆朝南转过头,冷峻的脸上难得浮现出一丝窘迫:“康辞。”
“嗯?”
“能……”他清了清嗓子,“借我点钱吗?没带卡,手机没电了。”
突然升起一股优越感,康辞好不容易咽回去到嘴边的“你求我啊”,正正经经地帮陆朝南刷了卡。他听见对方卑微的“谢谢”,之前所有尴尬消散大半,感觉自己好像找回了点面子,连带挑电池给自己结账的动作都带起了风。
陆朝南在超市门口等他,点了根薄荷烟,单手插兜,气质有点落拓。
夜风清凉,周遭学生穿梭着,大都低头看手机或是与身边人交谈,陆朝南独自站着,吐出一口烟雾然后呆呆地注视它消散在半空。
他是很显眼的人,哪怕什么都不做也会被许多目光情不自禁的注视。康辞付完钱,视线在陆朝南指尖那团红光中央停顿片刻,突然口干舌燥,又折回去买了第二瓶水——他以为这个时间差够陆朝南先离开了。
可是再次走出去时,陆朝南仍然在原地。他转过头,不闪不躲地直视康辞,夹着烟的修长手指往校道示意:“一起回去?”
等康辞回过神来,两个人已经往宿舍楼并肩而行了。
“陆朝南在等他”的认知让康辞稍微慌乱,他无话可说,更不敢问原因,僵硬地差点走出同手同脚,紧紧盯着脚底,唯恐摔跤。
校道没灯,他的姿势又太紧张,陆朝南干脆打开了刚买的手电筒照明:“看得清了?”
康辞这下跳进黄河也没用,只好朝对方假笑点头,随后继续低头看路。
他们的影子变成矮小一团缩在脚底,凸出的鹅卵石,裂缝,迎着灯光仿佛刚下过雨。陆朝南刚抽完烟,薄荷味有点浓,康辞不由得搓了搓鼻子。
“我在怂什么?”他在心里唠叨,“我刚才还借他钱了!再说不就一起走一段,为什么又开始慌,他又不会吃了我!……靠,但他为什么要等我,是不是……我草,我是不是还得借他个充电宝……”
学生超市走到本科宿舍只要五分钟,博士楼更远一些。
对面是女寝,互诉衷肠的情侣还在搂抱着。康辞提了提自己刚买的东西,听陆朝南跟他说了句“上课见”,说不上怎么想的,突然把他叫住了。
“学长,我宿舍有充电宝。”康辞眼神闪烁一下,“你要用吗?我拿下来给你。”
陆朝南神情怔忪片刻,再次放松。
“那麻烦了,我在这儿等你。”
头脑发晕地上楼,拿了充电宝再下楼递给陆朝南,康辞都不记得自己怎么对黄家新解释的。他身体里那个为朋友着想、为同学行方便的人格占了上风,从小到大的习惯让他不得不多替陆朝南考虑了一些。
尽管他们好像根本连朋友都不算,也并不是同学。
充电宝连接手机,陆朝南充上电后没急着走。他摆弄着手里的充电宝,等屏幕亮起后,对康辞道:“加个微信。”
陆朝南没用请求的问句,语气不容反驳。小南瓜的警告不由自主地浮现在回忆中,康辞心跳重重一动,末了先警惕地往后缩了小半步:“加微信干什么?”
“还钱。”陆朝南几乎笑了,“四十多块呢,不要啦?”
康辞:“……”
他调出二维码给陆朝南扫了,过了会儿就收到备注是电灯泡图标的红包。
陆朝南朝他挥了挥充电宝:“充好电还给你,拜拜。”
“不着急。”康辞本能地说,“你方便的时候还我就行……再见!”
陆朝南背过身去,风好像一瞬间停了。
或许是薄荷味还残留在衣领,陆朝南靠着香樟树点烟时的火成为黑暗中的光源,柔化了他过分锋利的棱角。又或许,他卸下上课时的衬衫西裤,是个普通的虹大学生,削弱了他的光环,也减少了距离感。
他会忘记充满手机的电,忘记带钱。
停电的夜晚,陆朝南靠着树抽烟时放松而散漫,和平时大相径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