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和平时也没什么分别,外面还是一样黑,里面还是一样闹,隔壁的阿姨叫得门都在震。我妈就躺在铺着地毯的地上——她勉强是个红角儿,待遇比其他人要好很多——伸着手腕,仔仔细细地看那个刚刚被烟头烫出来的烙痕,像是要盯出一朵花来。
那种泛红的圆形痕迹我很熟,甚至那种火星接触皮肤的细微声音我也很熟,因为她身上有好多个。
“方玉。”她忽然叫住我。
我从柜子里爬出来,跑了过去。在她办事儿的时候,从不让我在一边,每次都把我捆起来堵住嘴塞进柜子里,小的时候我不懂,总要挣扎,直到有一次我出去找比我大一丁点的小哥哥玩的时候,看到一个男人正趴在他身上,做他们对妈妈做的事。我吓的跌跌撞撞地回了妈妈的房间,抱着她哭了一场,从此以后每次钻柜子,都无比积极。
我记得那次时间格外的久,我整个身体蜷在柜子里,都有点僵了才被她叫出来。我妈看我几乎是滚着过去的,就笑了笑,我也冲她笑了笑。
她挺喜欢看我犯傻的样子,所以,我每次就给她看。我妈笑了一阵以后摸了摸我的头——她很少很少做这个动作——让我把剪刀拿过去。
我压根没多想,就真的傻乎乎地拿着剪刀过去了。她接过剪刀,挺温柔地拍了拍我的脸,然后凑过来在我额头上亲了一下,对我说:“好孩子。”
那是我记忆中,母亲唯一的一次亲吻。
事实上我当时高兴的身体有点不听使唤,本来就没发育的脑子更不好使了,还没来得及也学着亲她一下,我妈就一剪子扎断了自己的颈动脉。
血喷了我一脸都是,我捂不住,我怎么捂都捂不住。
她说的最后一句是:“原来还没有干活的时候疼,早知道的话……”
剩下的话没说完,她就死了。
挺没劲的,但只是有点无聊而已。
就算最后的结局不怎么精彩,不过我又有什么资格怪她呢……她出于一点怜悯,生下了一个她不期待的孩子,给了他活下去的机会,让他榨干了自己的血肉。这担子那么重,她担累了,想休息,又有谁……能去怪她呢。
一根烟抽完,我整个人都有点懒懒的。我烟瘾不算大,抽了烟就犯困。耷拉着眼皮,我打起了瞌睡:“然后我就被卖了。其实那老板还算不错,在我妈活着的时候没逼我也出来卖,甚至没给那些重口味的男人说有我这么个人……我妈死了以后他还给我说清楚了,人家肯定不会白养我对吧?所以要么我去卖,要么把我卖了。第一种显然会很悲惨,第二种不知道会不会更悲惨,他让我自己选。”
我打了个哈欠,倦道:“我琢磨了一晚上,然后选了二种。第二天卖小孩的船就来了,也是挺有意思的……当时我进去,只见别的小孩都是昏着睡着哭着闹着被绑着捆着堆在里面,只有我一个人是安安静静走进去的……哈哈。”
方然黑沉沉的眼睛看着我,木然问:“然后呢?”
记忆已经有点模糊了,我只记得那天很冷,特别的冷,到处都结着厚厚的白霜。
“然后……”我困得不行,整个身子滑到了床上,缩成一团,然后迷迷瞪瞪道:“然后就没有然后了,被卖掉的那天,我正好满六岁,你要我说的,是五岁那年的事……”
我是在……最冷的时候出生的。
说完,我沉沉睡去。
我做了一个梦。
美梦。
梦里,妈妈难得把头发扎了起来,还穿了衣服,没有裹着床单到处晃悠。她仰起脸笑着问我:“方玉,后天你就六岁啦,想要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