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是贾珠平生第二次下场,试前煦玉照旧前来荣府歇息,便于初八一早与贾珠一道赶往贡院。而初七那晚贾珠较起第一次而言便也平静许多,煦玉仍是踌躇满志,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贾珠则道此番夺魁恐怕不易,据闻此次乡试神京地区有上万人参加。然煦玉闻罢不以为意,惟道句“有志者事竟成”算做回答。贾珠听了心下暗道曰“不愧是才子,到底胸有成竹,遂也较普通人硬气”。随后摇摇头,笑了笑将心上蓦然浮现的紧张忧虑挥散,再调整了一番自身侧卧的姿势。现下入夜之后气温下降,睡觉之时煦玉便将身子蜷得更紧了。此番便连煦玉亦已昏昏欲睡,顺着贾珠的姿势亦挪动了一番,将自己和贾珠贴得更紧了些,不多时二人便也一道沉入梦乡。
初八那日,贾珠并煦玉以及随行家人一道于寅时赶到贡院,各备足了三场考试的吃用与茶水。照例放在考篮之中,于贡院门外的关卡处排队等待检视。此番贡院内皆是一排排的号筒,面南成一长廊,每一排号筒均是按照《千字文》的顺序依次命名,以其中的某字为编号。巷口的栅门楣墙上则大写某字号。待考生入闱后,便将栅门上锁,同时贡院大门亦关闭,鸣炮为号。
三场考试俱要调换号筒,贾珠的三场考试分别坐了“玉”字号、“女”字号与“妇”字号,而煦玉则分别是“夫”字号、“珠”字号与“男”字号。除了第三日的五道策问贾珠略感紧张之外,其余皆好。然待完卷后出场,贾珠一见煦玉便也打消了询问他考得如何的念头,一看那人便是一副意气风发神清气爽的模样,贾珠便深深哀叹这人与人果真是不一样的。他旁边号筒那老年秀才待第二日之时便已是汗流浃背,完卷之时身上惟剩小褂,便连贾珠自己亦是略感狼狈。然反观煦玉,仍是一派清爽风流之态,这小子向来胸有急才,此番无需过问便已知晓定然是提前完卷,待于号筒之中闲得无聊。念及于此,贾珠惟有暗自磨牙。
此次考试依旧需待到八月下旬方才发榜,此番珠玉二人便惟有静待出榜之日到来。然此番到了秋雨季节,一连下了七八日的秋雨,待到八月二十五日方才放晴。而一连这数日下雨,家中各处便连家具均染上了一层水汽。道路泥泞,出行不便,贾珠便也惟有成日里闷坐家中,亦数日不曾前往林府拜访,心下反倒有些想念。
待到二十六日,反倒是煦玉待不住了,提前了两日前来贾府等待出榜。此次出榜定于八月二十八日,届时贡院全体学政聚集在“致公堂”上,将合格的考卷取出,当众揭开密封的考生姓名。试卷按考试成绩排序,从最末一名揭起,由考官唱考生姓名,再誊写至榜上,一直唱到第一名。
☆、第十九回 再入科场面见业师(二)
却说在二十七日那晚,珠玉二人皆是入睡太早,却因了明日出榜而兴奋得无法睡着。遂二人干脆披衣坐起,命在外间榻上歇息的冷荷砌了一壶明前。说起此次乡试,贾珠便问煦玉可有估计过自己会得多少名,煦玉耸耸肩,大言不惭地答曰:“定在五魁之中。”
贾珠随即追问:“若是未能夺得五魁呢?”
煦玉对曰:“此番我愿与珠儿赌一回,若是未得五魁,为兄但凭珠儿处置,如何?”
贾珠闻言干笑数声,说道:“此番听你如是说,便知你定有夺魁的信心,既如此,我又何必与你打这赌,不若静待佳绩的好。”
煦玉又问:“那珠儿此番又觉自己能得多少名?可有夺魁之志?”
贾珠则答:“呵呵珠儿我无甚雄心壮志,此试不过乡试而已,能取得会试资格便可。届时是二十名抑或三十名皆无甚关系,往年的考生亦有人会试不过三十名,然殿试却成状元的。”
煦玉听罢点头认同:“亦有道理。”
二人如此品茶闲聊至四更方才歇下,之后便也相拥而眠,一觉睡至天亮。
待到次日二十八,考生俱按要求前往致公堂等待成绩并名次揭晓。此番合格试卷不过七十五份,从最末名开始唱起。未完卷者均算不合格。起初煦玉只浑不在意,只道是他的名次断不会如此之低,定要等到最后方能闻见唱自己的名。不料在报到第五十七名之时,却忽地闻见报了一个叫“凌巽宇”的,着实把煦玉吓了一大跳,二人的名字乍听之下的确有些相似,后报了籍贯,方才发现是另一同届的考生,煦玉方安下心来。待报到最后,誊写中榜士子名字的《题名录》俱写了一大张了,此番报到贾珠的名字,中了第九名,而煦玉则中的是第三名。此次考试的第一名解元乃是本省一名年过四十岁的老学究,听到自己拔得头筹,顿时便如范进中举一般喜得欢呼雀跃、手舞足蹈。第二名南元照例为南方学子。贾珠见状对一旁因为中解元而郁郁不乐的煦玉道句:“到底那解元都四十余岁了,书亦要较你多读个多少年,你此番略逊于该人,也无甚好计较的。”煦玉闻言不置可否。而此番未中之人较起两个月前的院试便多出了许多,那些为着取试为着功名而尝遍萤窗雪案、刮垢磨光之人,有多少却在一个又一个三年的循环之中失败,总能令贾珠忆起前世那些高考失势之人,正所谓“三场辛苦熬成鬼,两字功名愁煞人”。
随后二人一道回府,先回了贾府,府中众人闻说贾珠中了第九名,俱已是欢欣鼓舞,倒也并未计较名次较煦玉的差。而对于煦玉则是好言好语地祝贺恭维一番,煦玉闻言倒也并未自得,自是因了未中魁首之故。在贾府待了半日,吃罢午饭煦玉便坐车回了林府,将高中第三名之事告知与家人。而之后贾林二府又是如何为珠玉二人取得举人头衔而大肆庆祝,则略下不提。
话说此次乡试,贾珠发挥得亦是稀松平常。然在贾政看来已是甚为满意,将那张本不苟言笑的老脸对着贾珠摆得是愈发和颜悦色、言笑晏晏。因李守中乃贾珠此次乡试的同考官,虽并非为贾珠的房师,然荣府本便与李家交好。遂在乡试过后,贾政便忙携了贾珠前往李家京城的府中拜访。
此番父子二人一道前往李府,递上名帖之后,家人将二人领到李守中内书房中,以示亲昵之意。此番见面,贾珠先向座上李守中施礼致敬,以示对房师的感激尊敬。李守中乐呵呵地受了,随后便令贾珠在贾政下手旁坐了。
李守中先道:“此番哥儿取试,成绩亦算优异。我并非他那一房房师,而他那房师所荐试卷较起哥儿的试卷来的确略胜几分文采,若是哥儿莫要那般平实一味求稳,名次倒也不仅止于此了。”
贾政闻言忙自谦几句道:“李兄过奖了,犬子能取得这一成绩已是贡院各业师的赏识栽培,若非如此,取试之人各个胸怀珠玉,又如何是犬子能够跻身扬名的……”
李守中闻言不以为然,对曰:“这是贾兄过谦了,哥儿试卷我亦是看过的,学问非常扎实,时文撰写也十分标准。据闻哥儿曾拜邵承祚为师,这可是事实?”
贾政忙答:“正是,蒙邵先生接纳,犬子确曾于林府蒙受邵先生教诲。此番惟求能不失了尊师颜面方是。”
李守中听罢颔首对曰:“无怪乎哥儿取试成绩优异。可知邵承祚一生虽是运骞时乖,然到底是学富五车、博学多闻,惟在为人落落不群、不合时宜了些。他不入仕途,亦不大出入这世家之间,若非已故的林老大人当年对他有知遇之恩,此番怕也不肯待在林府了。可知世间能入他青目之人不多,至今除却哥儿外,据闻林家长公子亦随他习学,此番亦是中了第三名。然后便是修国公二公子了,这侯二公子可是承祚爱徒,便连弟这般在翰林任职十数载之人见了他亦惟可叹声‘后生可畏’矣……”
贾政闻言不住点头赔笑道:“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