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回 雁塔题名琼林赐宴(二)
御街夸官毕,众士子便要前往礼部领受恩荣宴。此番读卷大臣、銮仪卫使、礼部尚书及侍郎,以及受卷、弥封、收掌、监试、护军、参领、填榜、印卷、供给、鸣赞各官均要出席。钦命内大臣一人为主席,主席大臣每员一席,受卷以下各官二员一席。状元一席,榜眼、探花一席,其余进士四人一席。
贾珠见此番翰林院掌院学士四皇子坐了主席,之后礼部尚书孙家鼐坐一席,东阁大学士谢钺坐一席,八位读卷大臣分别各人坐一席,其中正有侯孝华与李守中。宴会上珍馐罗列、横陈肴错,照例需歌《诗经·小雅》中的鹿鸣之诗,随后便是宴会赋诗。本次科考的鼎甲三人,本便属煦玉才高一筹,遂题诗之时,赵熊诏便题了一首七律而戴海空则题了一首五律,惟有煦玉当仁不让,飞笔成章,写就一首七言古体,二十四韵。随后当场诵读,顿时技惊四座、众生拜服。邻桌贾珠见状虽亦为煦玉才情折服,然心下亦是忐忑难安,只道是煦玉素昔率性而为,倒也无人与之计较;然今后入了官场,若仍是这般锋芒毕露,无意之中得罪了权贵亦不自知,却又如何是好。
赋诗之后,众新科进士便也渐渐放开,因了与主席之上的各官吏尚且隔着一段距离,座下的各进士便也与同桌之人聊了起来。此番与贾珠同桌的另三人分别是二甲前四名,细察这四人,虽不知其心中到底对己我成绩满意与否,到底面上看来确实喜气盈腮、洋洋自得。而贾珠身旁所坐之人名杨锡恒,与贾珠交谈之后知晓贾珠乃国公之后,顿时面上便显出毕恭毕敬之态。贾珠见状心下了然,只道是这科考登第之士大多俱是出身寒门,遂对于豪门大家之士,便也身不由己地存了几分谄媚讨好之态,毕竟谁不欲在步入官场之后能结交权贵,作为自己平步青云的助力?而贾珠心下倒是对寒门之士怀了几分钦佩,可知寒门之中的方才是真正经受了雪案萤窗二十年煎熬之人,个中辛苦又如何是煦玉这般虽常将“雪案萤窗”挂在嘴边,但由万人伺候读书的大少爷所能体会的?由此贾珠对待身侧一干同科倒也分外亲切平和,彼此随意交谈一番故乡家人之类的闲话,并应付着间或探身到贾珠这方来闲话的煦玉,只道是将这宴会的时光打发过便可。
然不料宴会进行到一半之时,却忽见一身着锦袍头戴金冠之人领着数名亲随往设宴处行来。贾珠等人尚且不知此系何人,便见主座之上的四皇子忙地起身迎了上去,而身后一干官员尾随其后。只见四皇子拱手说道:“不知五弟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五弟海涵。”
那人亦随之拱手还礼道:“皇兄何出此言?弟这厢有礼了。”
众新科进士见状亦亟亟地从座位上起身对来人行礼道:“恭迎五王爷。”
礼毕贾珠抬头暗地里打量这位传闻中以军功居伟,如今已官至兵部尚书的孝亲王稌麟,亦是诸皇子之中最早封王之人。只见该人玉裹金装、清华贵重,凤举霞轩、骨重神清;剑眉晕杀而带肃、凤眸含威而有情,仪表堂堂、风华雅丽。此外又闻这五王爷乃儒将,骑射既精,词赋更妙,亦曾万卷罗胸,不难七步成文。一见之下便与同为皇子的四王爷所崇尚之谢东山丝竹之情,孔北海琴樽之乐的王谢风流大为不同。
随后只听五皇子说道:“本王方才自兵部而返,途经礼部,闻知此处正宴请新科进士,遂顺道前来一视……”说着接过身后亲随递来的一杯盏,向座下一众士子遥敬一番,道句,“诸位请坐。”
众进士闻言齐声同答:“谢王爷。”随后归座。
五皇子举杯环视一番众人,眼光掠过首座的鼎甲三人,在扫过煦玉身畔之时,与空中向他投来的另一股目光不期而遇,只见这目光的主人散发珠光月彩、内蕴晶莹云辉,打量自己的目光之中坦然无畏又满含探究的深意。然一旦觉察他回望的目光,却又将目光收回避开,垂下了头。五皇子见状不禁眼神一亮,见该人的座次,正是二甲第一名,他自是知晓这前十名的进士排名,遂当即便晓这人正是贾珠。念及于此,五皇子嘴角轻扬,兴味顿生,能于殿试之中作出《平寇八策》的儒生,真乃与众不同。然面上依旧按捺不动,转而将眼光缓缓掠向其余众人,说道:“自今日伊始,在座诸位将与本王同堂为官,愿诸位能与本王一道,为圣上尽忠,为朝廷效力,保我朝万里河清、四海无虞,户户安居、处处乐土!”随后率先将手中之酒一饮而尽。而座下诸人闻罢五皇子此豪气干云之言,俱为其所感,纷纷齐举杯盏遥敬那首座一旁站立的那人,随后一道一干而尽。
五皇子见状甚为满意,又吩咐了几句,令众人无需顾忌,吃饱喝足。之后又与主座上的四皇子并一众官员招呼之后,便领着一干亲随告辞而去。在座众人见状一并起身恭送。之后如何饮宴全礼等诸事,则按下不表。
☆、第二十三回 贾珠入仕湘云进府(一)
话说上回朝廷召集新科进士面圣,随后又是礼部赐宴,忙了大半日方才放了众人各自归去。由此折腾了一日下来,无论是贾珠抑或煦玉均是疲惫不堪,遂二人出来之后便也各自归家。之后收拾整理一番,准备明日前往翰林院等待分派职务。
待回了贾府,阖府之人俱已知晓贾珠中了第四名,在贾氏一族中算是科考名次最高之人了,远超当年的贾敬,遂此番是人人称道、阖府言欢。其中便数贾母、贾政与王夫人最为欣悦,婆媳二人笑得嘴都合不拢,便是连往日间俱少言寡欢的贾政亦是满面堆笑,兴奋异常。当晚便阖府设宴,就近请了隔壁宁府并贾氏旁亲一干人等庆祝,好不热闹。而又闻林府亦是设宴庆祝,只此番煦玉因了并未高中状元,便也一个人关在房中闹别扭生闷气,期间林府众人费了多少唇舌苦劝不止自是不题。而因了之前在礼部亦已饮宴,遂晚饭贾珠便也草草地吃了,由了一干家人自个儿闹腾,自己则向长辈告了退,先行回自己的小院歇下。
因卯时便需到达翰林院,遂次日寅时刚过贾珠便已起身。因了今日是贾珠前往任职的第一日,阖府众人俱是郑重非常。出门之前贾政特意前往贾珠书房嘱咐了许久,诸如如何对上司请安问好,如何与同僚协作相处等等不一而足,随后又将负责赶车的郑文与跟随的小厮润笔叮嘱告诫了一番。而王夫人则敦促一众丫鬟将贾珠需用的笔墨衣物等一一备好,又多番检视了唯恐有遗漏之物。待吃罢了早饭,贾珠又前往贾母院中告了辞,便登车而去。
待到了翰林院,此番新科进士则按殿试名次分别授以庶吉士、主事、中书、行人、平事、博士等在京文职,另一部分则授予推官、知州、知县等外派文职,当然其中最不走运之人则是待职,待有空闲之职后再行分派。而贾珠因了殿试名次尚佳,被授予庶吉士,即翰林院的见习生,跟随翰林院的正式官员实习,待三年见习期过后朝考,合格者留任。这等身份虽不入官阶品级,然而亦相当于半只脚踏入了翰林院,但凡今后工作之中不出大的差错,留任抑或升职便是既定之事了。
此番贾珠与另一名新科进士须洲一道被分配跟随同一名上司见习,遂贾珠便与之寒暄交谈一番,以增进些许彼此的同僚之谊。过了半晌,便忽闻有人在唤二人姓名,二人忙跟了前去,此人一副九品官员的服饰装扮,自我介绍乃翰林待诏。贾珠二人原以为此番自己跟随见习之人便是此人,不料却听该人道此番不过是奉命带领二人前往侍讲大人处。一路上贾珠正寻思这侍讲大人是谁,三人便停在了偏厅之前。只见待诏将门推开,对屋内正伏首案前之人道句“侯大人,贾珠须洲带到”。只见该人闻声并未抬头,不过随口答句:“甚好,你下去吧。”待待诏关门而出,案前之人又写了两个字方才将头抬起,再将手中之笔放下,立起身来。
一旁贾珠见状,顿时大吃一惊,遂脱口而出:“这不是侯二公子吗?!”随后又忙改了口,“原来我二人此番是被分配跟随侯大人。”心下忙忙地寻思当日之事他不会尚且还放在心上吧,但愿他不是记仇之人。
待贾珠细细打量一番跟前之人,只见其身着一袭深青玄端官袍,头戴忠静冠,搭配素带,脚蹬素履,温然玉立,一派肃然,与当日在北静王府所见的气度又是迥然不同。此番面上还架着一副玳瑁水晶眼镜,眼镜之上垂下的挂链又是银质的,便于将眼睛挂在胸前。贾珠暗地里打量毕,心下啧啧称奇,叹道侯孝华不愧是修国公府大少爷,财力雄厚。可知那个时代眼镜可是奇珍异宝,属稀罕之物,玻璃已是罕见,他那镜片还是水晶制品,更勿论以玳瑁所制的镜架,总共怕也值上千两白银。
贾珠尚在勉力按捺不自觉泛上心头的“仇富”情绪,只道是即便是世家之间贫富亦有差别,便闻见一旁的须洲压抑不住欣忭崇敬之情亟亟地向孝华施礼,贾珠亦急忙跟上,道曰:“学生拜见侯大人。”
跟前孝华见罢,向二人点头以示还礼,仍如从前那般无甚表情,神色冷淡,亦并未显出因了之前曾与贾珠相识的熟稔。
贾珠随即念头一闪,遂开口试探道:“学生有幸,在之前便与侯大人相识,此番又蒙幸能跟随大人见习,与大人可谓是缘分匪浅。”
然不料孝华闻言不过伸手扶了扶眼镜,漫不经心地答道:“你二人跟随何人见习不过是拈阄决定的,纯属巧合,何来缘分一说?”
贾珠听罢默然,原来以为自己是因了与侯孝华是旧识方为他选中,奈何不过是巧合,真令他哭笑不得。贾珠暗地里瞥了一眼跟前之人,心下只道是这位大少爷一见之下便是不好相与之人,还不知今后的见习岁月是好过不好过。
总之贾珠的庶吉士生涯便如此这般开始了,孝华因是翰林院侍讲兼鸿胪寺少卿,身兼两职,平素办公需得翰林院与鸿胪寺两边往来。而贾珠与须洲二人则相当于他的助理,遂他二人便也各人负责一处。须洲负责鸿胪寺那处,协助其料理朝贡、宴劳、给赐、送迎等事;而私下里一干庶吉士聚会之时便打趣须洲曰惟有他与众不同,诸人都只在翰林院见习,惟他留在鸿胪寺,今后定然较同僚诸人来得见识深远。然须洲只佯装无奈对曰“有甚益处?这般远了翰林院见习,只不知今后散馆之时朝考如何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