亓官微真的来了,就在九月初。整整一个月我都处于飘忽状态,既不敢信那样骄傲的亓官微居然甘心屈居人下,又忍不住隐隐自得。
西北角的藤院专供属官议事,往日我哪怕喝劈了酒在宫里闲逛,脚也绝不往藤院多迈一步。
一群酒囊饭袋看得倒胃口。
亓官微初来的一个月我真恨不得住在藤院,长在藤院。出于说不清的虚荣心,我总爱在属官们办公时叫人抬把椅子坐在最上手,哪怕什么也不做,干巴巴看一天都心觉有意思。
鉴于我去得次数过勤,原本能混则混的属官们一改昔日颓样,时而埋头奋笔疾书,时而激烈谈论。
亓官微和那群装样子的属官不同,他会一丝不苟的帮我参谋朝廷派下来的无关紧要的杂事,甚至会抽空帮我理清一团乱麻的陈年账本。
面对我时不时的刁难也显得宽宏大量。
这样一比倒显得我小家子气,揪着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不放。
我和亓官微的孽缘源于一场单方面的不甘。
在很多年前,那时我太小,记不清是五岁还是六岁,和母妃一起住在宫里最偏僻的卉楼。负责照顾我们的是一名瞎了左眼的老嬷嬷,据说是手脚不干净,私拿主子物件被发现,主子一怒之下命人剜了他一只眼,又瞎又丑的嬷嬷被发配来卉园。
我倒是很喜欢她,母妃是个老实本分的人,她被圈养在卉楼一步也不敢离开,而我被护在母妃的羽翼之下同样禁锢在卉楼。卉楼来了个不规矩的嬷嬷,她会躲懒,会嫌卉楼清苦,会带遗忘的皇子出去见世面。
现在想来,她该是很自得,自得于以奴婢的身份凌驾于皇子之上。
她会带我去御花园,我们躲在御花园的假山里,把眼睛贴在狭小的缝隙上往外看。
“瞧见没?那个穿粉带金花的,”她撇嘴,整个人像面皮贴在假山上。
“那是陛下最宠爱的昭玉夫人,身上穿的琉璃彩,寸布寸金。身上掉下一条线,你们母子用一辈子都用不完。”她的话堪称冒犯。
我蹲在她身下,也学着她的样子贴在缝隙上往外看,姹紫嫣红的花,翩翩飞舞的蝴蝶,香风阵阵的人。我舍不得眨眼,生怕错过这些从未见过的炫丽景象。
卉楼是座围楼样的建筑,住着许多宫中失意人。我经常能听见幽怨啜泣声,像啼血的鸟。我害怕这些声音,拼了命的想逃离,但一切终是徒劳,卉楼的院太深,卉楼的天太窄。站在楼中往上看,天空仿佛被画上边界,停止延伸,而我被则困在四四方方的囚笼中。
难得一见的鸟语花香,难得一见的浩远天空,我格外珍惜离开卉楼的短暂时光。
嬷嬷的视线贪婪地追逐着穿金戴银的妃子夫人,而我所有的目光却被一道坐在水池旁的小身影吸引。
那是个穿着宝蓝缎子衫踩着鹿皮小靴的男童,第一次在宫里见到同龄人,兴奋难已自持。我想问他是十六还是十八,喜欢吃枣糕吗?
我扯住嬷嬷衣角,把男童所在的位置描述给她听,嬷嬷很快也看见了男童,她做作地捂嘴,指了指我又指向自己,最后摇摆食指,“他和我们可不一样,那位是司马家的麒麟子,将来也要做大司马的,至于你嘛。”她怜悯的看我。
不同?有什么不同?
“我父皇是天下共主!我是皇子!”我气鼓鼓地大声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