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 2)

一、漏夜救顽童 寒啸攀绝峰

这瓦楞上结了薄薄的冰,他一身青衣站在那里,屋顶的寒风吹动着斗笠上的面纱。夜色深沉,繁星暗淡,只弯弯一挂,最是销魂新钩月。远远的,那清冷的月光笼罩下是一片金碧辉煌,那宅子在这寒夜里还是灯火通明。

「梆……梆……梆……」打更的穿巷而过,不知不觉中竟过了子时了么?他便是在那里,还是好好的,你可满意了。嘴角轻轻的勾起一丝笑意,自己便点点头。满意了,就这么远远的看着,便是满意的了。在这屋顶上站了一个多时辰,裤脚已有些湿了,江少衡身形一动,翩若惊鸿,从屋顶上飞落,夜风撩起面纱一角,显出那一分容颜。

走在深夜的巷中,那影子始终拖在身后不远不近的,店铺的门板上得严严实实的,只剩白日繁华的门面。江少衡没了这一年的心事,多了下一年的期待,这路就走得悠闲起来。他性子古怪,走在这寂寥中到惬意得很。

走了半个时辰到了城门口,远远的看见一乘马车被守城的兵拦下,片刻,城门慢慢打开。江少衡心中好奇,城门夜里是不开的,除非有紧急军务,正在黑影里边走边想,那一乘马车已快马加鞭的出了城门。江少衡溜达到城墙根儿下,足尖一点,腾身而上,几个旋身已落在城外。

那正在关门的两个守兵一惊,这个说:「哥哥,你可看见什么了?」那个说:「像是一道青影闪过去。」这个说:「城门关上的时候,我也瞅见外头好像……」那个说:「莫瞎猜,这夜里的,小心惹上不干净的东西。」两人噤声。

那乘马车四蹄翻飞,早就掀起了尘土而去,江少衡心思正在那金碧辉煌里千回百转,这轻功也不施展,就在夜色里慢慢溜达着。自己又走了小半个时辰,便离了官道,正准备星夜赶路了,却听到身后马蹄疾驰,一队人马追上来。江少衡退到路边一看,俱是黑衣蒙面,坐下良驹,看那纵马的身架都是好手,那方向却冲着马车去了。他心里好奇,这世上除了那个地方不敢去,凭是哪里他也不放在心上,身形跟上,在空中一路尾随。那一队人马里若是有人回头看看,怕是要吓得半死。

远远的看见了那乘马车,那队人马唿哨一声「人」字形逼过去,团团的围住了,江少衡空中收住身形,落在一棵树顶,一只足站在那干枯的树枝上瞧热闹。

黑衣人团团围住,圈外那个显是个首脑。对着赶着的人说:「把人交出来。」车把式斗笠压得低低的,勒住了马,不作声。黑衣人手一挥:「上。」几个黑衣人腾身而起,背上钢刀抽了出来,凌空劈了过来,车把式纹丝不动,赶车的鞭子挥出去,长了眼睛般缠上那握刀的手腕,挥带出去……

江少衡在枯树枝子顶上看得清楚,那赶车的是个高手,那些黑衣人虽然训练有素,却都是行伍里的阵帐,不足为虑。先前的几个黑衣人已经被鞭子抽翻了,江少衡正觉得无趣,去看见几个黑衣人从怀中掏出了东西。那为首的说:「你可别怪我们了。」手一挥,那车把式蹭的窜进马车里,只听得「咄咄」声不绝,那马车上下里外全都是闪闪的钢钉。

江少衡眉头一皱,好厉害的暗器。几个黑衣人冲上几下把马车劈开。车把式和另一个人已经伏尸车内,黑衣人上前把尸体挑开,另一个是个女人,那女人身体被抛在一边,黑衣人从她身下拉出个孩子来。倒真是个孩子,裹着暗红色斗篷。几个黑衣人回头瞅着那为首的,那人终于点点头。

黑衣人手中钢刀一挥,江少衡摸出个铜板甩了出去。那黑衣人钢刀脱手。这些人都是处变不惊,勒马回身看那铜板挥来的方向。江少衡从那树枝上分身而下,身形缓慢似是踏步下来的,及落在地上,慢慢走上前来,忽的黑衣人座下马俱都前蹄腾空,仰天长嘶,勒着缰绳也慢慢往后退去。

「阁下何方高人,可是要来趟这趟浑水了。」为首的黑衣人厉声而问,但那厉声里透出一份怯意来。看着眼前这头戴斗笠面纱遮脸一身青衣,却翩然若仙的人。

江少衡走得近前,没见他如何动作,那孩子却已到了他的手上。江少衡慢慢蹲下身子,将那斗篷的小帽儿掀开,露出一张粉嫩嫩的脸。四、五岁的年纪,一双丹凤眼里却是清冷如水。「我若救了你,你可有地方去吗?」江少衡问。小孩儿摇摇头。「那可怎么好,若救了你,你岂不是要跟着我了,我已经有小哑巴、小白、小黑了,再多你一个,岂不是要累死。」江少衡兀自摇头,面纱下的脸朦朦胧胧,这声音倒是慵懒的动人。自己倒不想想,累死的怕是别人吧。

「既然这么多也没累死,那也不差我这一个了。」小孩子盯着他,声音清脆动听。

「好像,有道理啊,做饭的时候多添点米就行了,你自己会吃饭吧。」江少衡问。小孩子点头。「梳头、穿衣呢?」小孩子点头。「那就好,这样就好,这么漂亮的女娃儿,小哑巴会喜欢的。」江少衡点点头,站起身来,牵着小孩子的手,小手冰凉。江少衡冲小孩子一笑,不过蒙着面纱,小孩子倒没看见,只知道自己算是安全了。

那些黑衣人见这一大一小对自己都视若无物,到手的东西要飞了,虽然看过江少衡轻功卓绝,可就这么放手,还是不甘心。那为首的打了个手势,黑衣人又从怀里掏出那个东西,却是儿臂粗管状的,对准了这两人,江少衡对小孩子笑笑说:「你等我。」飞身而上,如白驹过隙,几个穿梭,那些黑衣人定定的坐在马上,一动不动。江少衡几个起落把他们手中的东西收了,放在自家包裹中,转身看那小孩儿,却站在车把式和那女人身边,伸出白白的小手,轻轻的将二人大睁得双眼合上。将破碎的马车里一个包裹拿出来抱在怀里,冲江少衡说:「我可以了。」江少衡扯了她的小手抱在怀里,腾空而起,一阵青烟凌空而去。余下呆若木鸡的一群黑衣人。

一路西行,夜里就施展轻功赶路,白日里便捡着小道走,这孩子不哭也不闹,跟着江少衡一路奔波。过了月余,民风渐渐纯朴,两个人都一脸风霜了。

「囡囡,你饿不饿?」江少衡问,他也不问这孩子的名字,便一路上只叫「囡囡」。小孩儿点点头。「咱们在这里买些东西吧,给小哑巴买些菜种,花种,他要了几次,我上回出来就忘了。」江少衡如是说,小孩子就这么听着。这两人脾性到真对了,一个不问,一个不说,各自管各自的。一路上买了些米、面,买了些布料,买了些画笔,买了些颜料……买了匹小小的驴儿驮着,一路走来。慢慢的进了山,走了几天,驴儿上不去了。江少衡的力气倒也大,把小孩儿背在肩上,两只手左一个口袋右一个口袋的提着,腾跃间倒比有驴儿的时候还快些。上的山顶,看前方还有高山亘着,隐在云雾中,那山顶白白的积雪。

「囡囡,好玩儿的给你看。」江少衡对背上的小孩儿说,小孩儿点头,也不管江少衡看不看得到,江少衡也不管小孩儿是不是听到了。长啸一声,在那陡峭的山峰上腾身而上,一路急升,身形微滞的时候,足尖在那峭壁上一点,便又拔身而上,如此几十个起落,便站在山颠了。

「囡囡,好玩儿吧,小哑巴最喜欢,不过,他现在不肯出来。」他自己得意,却不知道背上的小孩儿脸色煞白,眼睛惊恐的睁着,心里骂他,这个疯子,这个疯子,这个疯子……

「囡囡,你抱紧我,咱们就要下去了。」小孩儿闻言赶紧将软了的小胳膊紧紧环在他脖子上。江少衡看看下面层层的云雾,纵身而下。「啊!!」小孩儿清脆的尖叫声和着江少衡下坠的身形。「哈哈哈。」江少衡大笑。身形落得越来越快,小孩儿尖叫中看着自己穿过云雾,那风冷冷的从足底穿过,陡峭的岩石嗖嗖的往上升,那颗心到了嗓子眼里。天哪,我完了。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江少衡看准了地方,横飞过去,点在峭壁上,几个旋身卸掉下坠的力量,慢慢的落下,飞身出去,从那一线天的缝隙中钻过,又飞了一会儿,站住脚说:「囡囡,咱们到了。」把胸前的布结解开,「扑通」那小小的身体就跌在了草地上。

「囡囡!」江少衡抢上来看竟是吓晕过去了。「呵呵,比小哑巴强些,还会叫的。」江上衡在小孩儿胸口上推了推,小孩儿长舒一口气醒转,看那面纱在胸前,不由得怒了,大声喊:「疯子!疯子!啊!!」及说完了疯子,小手指头指着江少衡背后尖叫。

一团白影破空而来,奔着江少衡后心扑过来。「嘻嘻。」江少衡一笑,回身手腕一抖,抓住了。小孩儿大惊看着他手中「吱吱」乱叫得纯白色的小猴子,一条后腿被江少衡攥在手里,正龇牙发威。那毛色像山顶的雪山纯白,只胸口上一缕黑色的毛。「囡囡,这是小白,小白,这是囡囡。」江少衡给一人一猴互相引见了下,一松手,小白就窜到小孩儿身上,在头上、肩上跳来跳去。「小白,你在这里,小哑巴呢?」江少衡问。小白伸爪指指后面。

「呀!」小孩儿惊呼,这小猴儿竟然会听懂人话吗?江少衡知道她呀的什么,很得意说:「囡囡别小看小白啊,她有好几百岁了,老的全身的毛都白了。」小白翻翻白眼跑了。小孩儿这才好好打量了下这个地方。

清清的一片湖水,湖边灿若云霞的竟是桃花,清风过后,花瓣点点飘落在湖面上,那水流缓缓不知流向何处。遍眼的绿,那碧草萋萋,远远的木头搭成的小楼,冒着炊烟。再往后便是茂密的森林,树木参天,周围是高山绝壁,竟是一处幽幽山谷。小孩儿抬头看看刚才下来的山峰,山顶笼在云雾里看不到了。

「囡囡,走吧,我闻到香味了。」猪啊,这个人。小孩儿心想,说得最多的话就是,囡囡,你饿不饿?囡囡,那个你想不想吃?囡囡,这个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哼。

江少衡拖拉着袋子走到小楼跟前,又奔出一条黑毛儿大狗,尖尖的耳朵,绿油油的眼睛,那垂在地上硬邦邦的尾巴。蹑步走到跟前,看了江少衡一眼,围着小孩儿乱转。「囡囡,这是小黑,小黑,这是囡囡。」江少衡说完了,径直的进去了。

小孩儿瞅瞅缠在木桩上的小白,自己跟前的小黑,有点点生气了。原来这个疯子说的,小白,小黑就是它们啊,养这些畜牲会累死嘛!疯子,不知道那个小哑巴又是什么畜牲啊。

「小哑巴,我给你带回个伴儿来,嘻嘻。」江少衡进了木屋,在里头说。什么伴儿啊,那个小哑巴还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呢,这个疯子。

小孩儿正想着,蹭的一个黑影从木屋里窜出来到了自己眼前。哎——呀!小孩儿吓了一跳。倒不是畜牲了,是个男孩子,比自己高出两个头去,壮壮的,赤着上身,黝黑的皮肤,泛着亮亮的光,那裤子一缕一缕的刚刚能遮过来。小孩儿看得皱皱眉头,那脸倒是浓眉大眼的,只左眼底下靠鬓旁有块儿青色的胎记,破了端正的相了。那男孩子也在打量她,裹着暗红色不知道什么毛的斗篷,让那红衬的脸更加粉嫩,这山谷里热,鼻尖上沁出汗来了,皱着漆黑的眉,嘟着红红嘴巴,正在看自己。把头低下仔细看,那好看的眼睛里,便出现自己的影子。

「囡囡,这是小哑巴,小哑巴,这是囡囡。」江少衡从木楼上露出头来说了句。两人抬头看他时,那斗笠头已经没了。男孩子伸手把小孩儿脖子上的斗篷结扯开,把那斗篷取了下来,里头是宝蓝色的锦缎棉袄,底下同色的棉裤,脚上是软皮小云靴。男孩子伸手解棉袄上的纽。

「喂,你要做什么!」小孩儿打掉他的手,退后一步。小白蹭的窜过来,跳到男孩子肩上冲小孩儿龇牙,小黑也退到男孩子脚边。

「热,脱了。」男孩子声音有些沙哑,有些生硬。

「呀!」小孩儿惊叫,「你不是小哑巴吗?怎么会说话?」看到小孩儿奇怪的表情,男孩子憨憨的笑,摸摸自己头顶上乱七八糟夹着草屑的头发。怪人,都是怪人。不过小孩儿也知道他没有恶意。也确实的热了,便站在那里自己解纽扣,可是手指头不听话,解得慢,额头上更起了一层的汗,头发湿漉漉的了,自己解了半天,看看那男孩子,便仰起脸来说:「给我解开。」

男孩笑笑,便替她解开纽扣,脱下了小棉袄,就坐在地上,把棉裤也脱了,里面还有一身夹袄也脱了,只剩下白色的薄薄的软缎的亵衣,这才凉快了。

「快来吃饭吧。」江少衡喊。小孩儿站起来往前走,男孩子拉住她,「没了。」

「哦?什么没了?」小孩儿问。

「饭,没了。」男孩子牵着她的手,那手真软,不像小白的,也不像小黑的。两人上了楼,桌子上的只剩下盘子里的菜汤了,还有饭桶里的浅浅一层米饭。人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小孩儿又皱起眉头来。怎么每次都这样,像饿死鬼投胎。

「烤鱼,吃吗?」男孩子问。小孩儿想想,点点头。

男孩子又牵着她的手下了木楼,走到湖边。冲小孩儿笑笑,露出白白的牙,一个猛子扎到水里,那水面咕咚一声把他吞了,半晌也没见上来。小孩儿站着看了一会儿,便坐在草地上,可还没上来,那湖面除了风吹涟漪,连丝水花都没有。

哎呀,不会是。「小哑巴,小哑巴。」小孩儿大叫,小白和小黑看她。募得一道水柱冲上来,男孩子从水中一飞冲天,一个翻身轻巧的落在草地上。怀里抱着两条滑不溜手,活蹦乱跳的鱼儿。

那火慢慢的烤着,木棍上的鱼儿眼看着焦黄了,一阵阵香气随风钻进鼻子里,小孩儿咽了下口水,眼睛紧紧盯着那鱼。男孩子一边儿烤着,一边儿往鱼的身上摸东西,那香气更浓。半晌,男孩子把鱼递给小孩儿。「吃吧,烫,小心。」

小孩儿看看眼前的鱼,一嘴的涎水满了,可还是摇摇头。男孩子眼中一黯,有些失望。小孩儿指指鱼:「刺,刺多。」

男孩子复一笑,窜出去回来手里多了片大大的叶子,把叶子在湖水里洗了,把手也洗了,将烤好的鱼儿放在叶子上,小心的把鱼肉剥开,瞪大眼睛把那细小的刺一根根蹑出来,费了好一阵,叶子上只剩香喷喷的鱼肉,捧着递到小孩儿眼前说:「没了。」

小孩儿笑笑,眼稍挑上去,真得开心了。用白白的手指头捏着送到嘴里,很鲜,很美味。真有些饿了,便把头埋在叶子上,张开小嘴左一块儿,右一块儿的吃,片刻吃的精光,粉粉的舌头舔舔嘴唇对男孩子说:「还要。」

于是男孩子又闷头挑刺。这会儿吃饱了,连手指头也懒得动了。看着鱼肉捧在眼前,自己却不动,张着嘴,便有人捏了鱼肉塞到她嘴里。吃得只剩下嘻嘻的笑。吃饱了,两个人,一只猴躺在草地上四叉八仰的晒太阳。汗湿了身上,小孩儿就觉得痒了,挠来挠去,那白白的皮肉上就一道道的红。越挠越痒,坐起来,看着这一池碧清的湖水,推推身边的男孩子说:「我要沐浴。

男孩子点点头,抱着她纵身跳在水中,高高举着她,小孩儿「咯咯」地笑。那亵衣一进了水就透明般贴在身上,小孩儿把亵衣脱下来,露出白白软软的身体,把手里的衣服递给男孩子:「这个洗干净。」男孩子点点头,搂着她到了浅水中,看她一上一下的浮在水面上,便手掬起水从她头顶上淋下,小孩儿咯咯笑着仰着头,扯开头上的双丫髻,一头乌黑的发飘在水面上,小手在身上蹭来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