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2 / 2)

「师傅教你吗?」阿青问。

「不发呆得时候我有不明白得问他,他就说说,你呢?」

「我小时候还问他,不过我看我练得那些他也不是很明白,大了,我就自己看自己练,还行吧。」

阿夺穿上长裤、长褂,手藏在袖子里,戴上小江留下的带面纱的斗笠,问阿青:「还行吧,看不出黑吧。」

「嗯,很好,一点儿也看不出来。」阿青郑重其事地说。

「嘻嘻。」阿夺笑笑,放衣服的地方一眼看见自己来的时候那个小包袱了,拿出来,打开,包袱里几件小时候的衣服,阿青拿起来看说:「阿夺,你来的时候才这么小呢,看看现在,大人了呢。」阿夺又嘻嘻笑,从衣服里头摸出个黄布小包,打开了里头还裹着一层,再打开是一块很小的龙形环状玉佩,龙嘴含着尾巴,拴着条红色的绳子,绳子一看就是带过的,没那么鲜亮了。

「阿青,来。」阿夺把他拉到跟前,把红绳套在阿青的脖子上,阿青赤着上身,玉佩在胸前一股温暖的感觉贴在肌肤上。

「给我吗?」阿青拿起来看看,玉佩雕工精细,环状内里的圈儿隐隐泛着黄色,「怪好看的。」

「你戴着吧,这是我娘亲给我的。」阿夺也伸手摸摸玉佩轻声说:「娘亲说带着它会有好运气的,我遇到师傅的那天晚上才摘下来……算了,不说这个了,咱们走吧。」阿夺拉着阿青的手说。

两人满山谷打招呼告别,惊得鸟飞兽散。跟小黑告别,跟小白告别,小白攀在阿青身上一直到一线天,才吱吱叫着分手。「行吗?准备好了吗?」阿青看看高耸的山峰,问阿夺。阿夺点点头。两个人提气,脚尖点在峭壁上,飞身而上。力气降竭的时候,就攀住岩壁歇歇,反复几次,终于登到山顶。两个人一屁股坐下,阿青还好些,阿夺拍拍胸口说:「没见过这样的师傅,自己逍遥快活得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咱们若是再小点儿,就真的要在谷中顿顿吃野味了。」下山要容易得多,两个人手牵手互相扶持,不敢像小江那样一跃而下。

出了山林,两个人慢慢溜达,看什么都新鲜,阿青本有些害怕出来,但有阿夺在身边到不惧了。官道上走不多远,看到一个茶寮。

「两位哥儿用点儿什么?」一个老汉过来问。

阿夺看邻桌有人在吃臊子面,就说:「那个来两碗。」面端上来,阿夺一伸手忙又缩回去,自己撅着嘴生气。阿青知道他不想把手伸出来,忙哄他:「莫生气,咱们买些能带走的让你吃,不在这里了。」问了问老汉,两个人要了五个面饼,半斤牛肉。面要了,就得吃了,阿青呼噜噜吃面,阿夺流口水却不愿用黑黑的手握箸吃面。

「来两壶酒,两个下酒菜,牛肉切一斤。」邻桌坐下两个人。一个中年短须的问那个黑大汉说:「兄弟这次到西齐可有什么收获?」

酒上来了,黑大汉喝了一口说:「那是,西齐那里冷得要死,个个穿的从头裹到脚,皮毛大氅第一等好卖,我那些虎皮垫子,貂皮帽儿全都卖光了,真真的赚了一笔。」喝了一口酒说,「哥哥若是有闲钞,也活动活动吧。」

他二人说着闲话,阿夺听见了,对阿青说:「西齐那里这么冷,多穿点儿也不妨,可以戴手套,呵呵,咱们往西齐走吧,看看有什么热闹。」他说什么阿青听什么,当下决定奔向西齐。

到了西齐,越往西行,天气越寒冷,两人到成衣铺子里头买了衣服。阿夺倒是知道衣衫好坏,给阿青挑了身衣服,阿青月白色的长袍外头套着湖蓝色缎面皮袄,穿上黑色貂皮大氅,长身玉立,真真是翩翩少年郎,成衣铺子的老板直夸从没见过这么精神的哥儿。听老板夸阿青,阿夺心里美滋滋的。自己从里到外都是黑色的,个头比阿青矮点儿,貂皮的大氅没有小的了,就选了件暗红色猞猁毛的,裹着同色猞猁毛的围脖,皮帽子遮住脸,只露出眼睛,手上带着暖手护套。两个人更换停当出了门,老板站在门口远远的望着说:「那么俊的哥儿,怎么身边跟着个黑炭头呢?!」

买衣服花光了几乎所有的银两,初时谁也没在意,可后来连吃带住的银两就用完了。两人才发现没有银子寸步难行。

「给你。」阿青把一个面饼递给阿夺。

「咦?哪儿来的?」阿夺问。

「包袱里的,前天买的,我忘了,还有一个,你快吃吧。」

「嗯。」阿夺咬了一大口,想起来阿青也一天没吃东西了,把面饼掰开,大的那半递给阿青,「给你,我吃不了。」

阿青接过去小口咬着,等阿夺得吃完了,从自己的那块里又掰下一半来递给他说:「你吃吧,我不饿,等到了前面肯定有野味,咱们打了烧着吃。」阿夺拗不过他咬了一小口才算。

阿青把阿夺裹在怀里两个人依偎在岩石后避风,夜幕沉沉,身边的火堆被风吹得摇摆,烧尽的木头随风散开,闪着星星点点的火光,转瞬即灭。「阿青。」

「嗯?」

「你说会有好玩儿的事儿吗?怎得觉得无趣得很呢。」阿夺依偎在阿青怀里说。

「再走两天,你要是觉得没意思,咱们就回山里去,好不好?」

「嗯。」阿夺答应,半晌,「阿青。」

「嗯?」

「这样,睡不着呢。」

「哦。」阿青把火堆添了些树枝,让阿夺趴在胸前,把他用猞猁大氅裹严了,自己紧紧搂着他说,「睡吧,明天再往前走看看。」

虽然风呼啸着,火堆不久烧尽了,一缕缕冒着青烟,可两个人依偎在一起,暖暖的。

八、风雪进西关海棠谋青慕

第二天,阿夺饿得肚子咕咕叫扁着嘴,坐在岩石后的草地上翻遍了两个人的小包袱,无意中发现了自己小时候的一个小荷包,那天拿玉佩的时候顺手放进包袱里的。藕荷色的荷包上绣着一朵粉色的并蒂莲,嫩绿色的莲房,轻波水面上两只鸳鸯交颈而眠。荷包不大,托在阿夺漆黑的手心上。这个荷包是娘亲亲手给做的,平日里悬在自己的腰带上,衬着水红色的穗子。阿夺把荷包上的绊扣打开,倒在手里两个长生果样儿的金锞子,还有几颗圆润晶莹,指肚般大的珍珠。阿青看阿夺眼神暗淡,盯着手心里的东西发呆,走上前摸着他的发顶说:「阿夺。」他嘴笨,应景儿会说的安慰话也不过是叫声「阿夺」,抒怀遣郁是做不出来的。阿夺把东西塞回荷包里去冲他笑笑,露着雪白的编贝般的牙齿。

两个人牵着手到了镇子上,阿夺觉得珍珠首饰铺子会想要得,便打听着去了。掌柜的仔细看了看阿夺荷包里的珍珠,倒是挺满意,说难得颜色这么好,又这么圆,做成发钗是好的,有四颗呢,还有一对简直一模一样的可以做成耳环。阿夺跑了好几家了问了价钱,这家给的最高,其实也不是想多要几个钱,阿夺只是不想把这东西糊涂的卖了。

钱褡里又鼓鼓的了,阿青挺奇怪那么几颗小圆石子似的东西怎的能换回这么多银两。两个人有了钱,首要是填饱肚子。「醉乡楼」的门面看上去是最大的。阿青想要节省点,怕阿夺兴致高了前面路途还远,可阿夺硬拉了他进去。要了个雅间,店伴烫了热热的酒上来,对着鸡鸭鱼肉一桌子菜,两个人慢慢的吃着。

「还想再往前走走吗?」阿青问,宠爱的看阿夺大口吃菜,他真的饿坏了。雅间里知会了店伴没有吩咐不准进来,阿夺摘了帽子,摘了暖手套,喝酒吃菜。看阿青看着自己有些不好意思。

「天还没黑呢,我就在这里,不要把眼睛瞪得那么大。」横了他一眼,漆黑的皮肤更显出眼睛清澈逼人,丹凤眼里满是调皮。阿青呵呵笑,捡那瘦瘦的肉夹了给他放在碗里。阿夺看看嘴巴咧的更大说:「再往前走走吧,还没到过那么冷的地方呢,去看看光景好吗?」他说话,阿青自是点头听着。

两个人买了两头小小的骡子骑着,本来阿夺嚷着要骑马,但一来上好的马贵,二来阿青担心他身架小骑不得高头大马,所以捡了两口皮亮蹄宽的骡子。一路上「咯哒咯哒」倒也悠闲自在。

走了半个多月,到了西齐的关中。头顶上的天阴沉沉的,大片儿的雪花落了下来,就在眼前飘飘洒洒,混沌不清,有一两片直接落在睫毛上,挂住了。官道渐渐的不宽阔了,路边的树木只剩了枯枝,雪下得越来越大,不时听到积雪压断树枝「噼啪」折断的声音,地上的杂草都枯黄俯倒,路上的黄泥被积雪冻住一个个脚印,一条条车辙。风声在耳边呼啸,小刀子一样割在脸上。

阿夺骑在骡子上从暖手套中伸出手来,接住雪花碰到眼前,眼看着它悄无声息的消失在手心中,只剩下一点水渍,阿夺伸出粉色的舌头轻轻凑在手心里舔舔,回头冲紧跟在身后骡子上的阿青咯咯地笑说:「原来,雪花什么味道都没有呢,呵呵。」

阿青看他开心自己也笑。两人在温暖如春的山谷中长大竟是从来没见过这般风景。

雪越下越大一直未停歇,坐下的骡子脚程不错,不紧不慢的由着阿夺控制着缰绳往前走。跨过一个山头,走了两个多时辰,只看见眼前这一个不大的客栈,黄土的外墙茅草压顶,屋顶上炊烟被寒风吹得四散飘摇。客栈一侧打了个牲口棚子,棚子地下拴马桩上拴了牲口,都埋头在槽子里大嚼。

大门上厚厚的毡毛帘子,门口一个店伴穿着棉裤褂,破毡鞋,袖手缩脑的在门洞下等客,见两人下了骡子,黢黑的袖子口擦了下冻得流清涕的红鼻子头,扶了扶头上绽了边儿露着黑毛的破帽子迎上来,牵住了骡子说:「两位客官来的巧,现宰刚烤好的羊羔子,煮得稀烂得香肉粘白盐,还有我们掌柜自家酿得烧刀子,喝一口吃一块,这寒气就驱走了,您要是热炕头上再住一宿,保您精神抖擞的奔那平安大道。」出门在外的人都爱听这套话。店伴说完了,门口伸手一挑毡帘大声喊:「老客两位,招呼着!」

两人一进门一股子膻腥气、酒气、污浊气扑面而来。屋里头热气腾腾冒着白烟,顺楼梯有个二楼估计是客房,一楼里摆了七八张桌子,几乎都满了。两人也没细看,过来一个瘦小的店伴,肩头上搭着污渍斑斑的汗巾子,把两人引到屋角一个空桌子上,把汗巾子在桌子上一抹,把扣着的瓷碗翻开,黄豆大的眼睛眨着问:「两位老客用点儿什么?」

两人商量下要了一盘子香肉,两个小菜,一盘馒头。店伴应了刚要下去,阿夺叫住他,阿青的黑貂大氅和皮帽已经摘了,露出里头合体的湖蓝色皮袍子。他看阿夺一进屋额头上就沁出汗了就伸手摘他的帽子,嘴里说:「还要些什么?」

阿夺头上包了条鸭青的帕子,不过那黑黑的脸还是不可避免的露着,嘻嘻笑说:「那店伴不是说掌柜的酿得好酒嘛,咱们尝尝。」

阿青笑说:「行。」一边儿给阿夺脱大氅一边儿对那个黄豆眼店伴说:「酒烫得热热得拿一斤来。」店伴答应了去了。

两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唧唧呱呱的说些闲话儿,眼里就没看见别人。喷香的肉上来了,阿青的旧习惯,阿夺一说烫,他就夹了吹吹送到阿夺嘴边,阿夺缩兴袖了手,胳膊拐在桌子上专等着阿青给夹。不一会儿店伴端了个酒瓮上来。酒翁是一大一小两个套在一起,中间灌上滚烫的水温着。阿青问店伴又要了一坛不需烫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