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小九五顿了顿。
他的声音,就算祁以南无法亲耳听到,也能在想象中勾勒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和浅笑的语气:“最后,我想问……你相信我吗?”
祁以南根本没有丝毫的犹豫:“我当然相信你。”
楼羽笙听到这话,立刻轻声斥责:“笨蛋,不是和你说了,无论如何都不要出声么?”只是在无人看到的角落,眼睛却渐渐眯成了半月牙形,颇有些口是心非,他语气一转,谨慎叮嘱道,“记住了,接下来无论如何看到了什么,也不要叫出来,这是唯一需要注意的。”
叫出来?自己的承受能力小九五很清楚,既然他都这么说了,难道是很恐怖的场景?
祁以南能够听到怨魔的转述,不难想象出来小九五说话时的神态和语气,只是最后一句陡然严肃起来的遣词用句,让祁以南心弦一紧,越发担心起来小九五指的到底是什么景象。
不待他多想,就听到书房中传来一声巨响,根本无需怨魔的传声,从现在这个距离可以清晰地听到,震耳欲聋的轰鸣中还夹着阴恻恻的声音。
“没想到,老夫终日打雀,却被雀啄了眼睛。”观主楼邢枫声音嘶哑而阴沉,“我培养你的这些年,就是这样报答师恩的?”
楼羽笙不动声色地将那颗怨魔藏到自己腰带后,看着从红眼妖怪围攻中站起来的楼邢枫,语气玩味:“培养?都已经十二年了,我也从一开始的懵懂渐渐懂事了,想问师父是真的认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在‘培养’我么?”
观主的脸色铁青:“为师哪次不是给你最好的资源?”
楼羽笙听到这句话忍不住笑了出来:“最好的资源?领取最累的任务去执行,学习一切会反噬的法术,并且忍受所有反噬之后的效果……如果这些都是您说的‘最好的’,那我无话可说,只能确凿地证明您老人家,不是极毒就是极蠢。”
观主楼邢枫见他语气讥讽,竟然一点遮羞布也不留就说了出来,急忙板着脸道:“你不懂为师的良苦用心,这些都是良药苦口,越是艰难险阻,濒临绝境,才越能够磨砺你的意志。看看你现在的修为,难道不是同辈所有弟子中的佼佼者么?”
“我以前也曾经是这样认为的。”楼羽笙没有错过观主神色间的一松,故意慢慢说道,“但也仅仅是曾经罢了。最高明的谎言,就在于假象之中裹挟着一部分真实的成分。濒临绝境才能让我成长确实是真的,然而我想,并不是出于什么‘良药苦口’这种狗屁理由吧?刚才那位先生的话足以说明,所有艰难的任务、包括每次和我一同执行任务的弟子‘重伤必死’的结局,都是你故意边缘化我的一步棋子。至于为什么?我想是你处心积虑地布下了一个局……对于你的目的,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现在我却有些明白了。”
楼邢枫一下子就没有了之前假模假式的慈爱,眯着眼看他:“哦?那么为师最重视的徒儿,不妨说说,你明白了什么?”
“这么紧张做什么,师、父?”楼羽笙故意把“师父”两个字的咬字拉得很长,吊着楼邢枫胃口,“你一定觉得自己没有露出任何马脚吧?也是,师父一向都是这么自信,毕竟您的气运一直都好的不像话,就算是有什么不好的厄运,也能够通过转移到我身上,成功的化解。那么,为什么您会挑选我做这个替死鬼,这大概是因为,您知道我不仅可以被拿来做替死鬼,而且因为流波山怨气池所造成的那些必死的厄运,只要转移到了我的身上,就根本不会轻易杀死我吧!”
另一边静静听着的祁以南有些意外:原来观主所做的事,小九五也早就已经发现了。
也对,之前三任观主都是英年早逝,偏偏他的师父,也就是这第四任观主破了这个怪异的现象,怎么能不让人怀疑?
祁小少爷想到了小九五那个从不离身的竹片名片,刻着“第九十五号”的那一面,十分的光滑——那是经年累月时常的抚摸才能塑造出的质感。
一想到这里,祁以南的心里就是一酸,他忽地想起了小九五明明重伤到昏迷,苏醒后却和他说“我拥有的,也只有这个了”,那时候,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光芒不会说谎,他曾经也是真的尊敬这位师父的,但是那份孺慕之情连同着眼中的光芒却是被楼邢枫亲手掐灭的。
祁以南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仿佛被扯碎了,又攒成一团给揉烂了,酸痛的不得了。明明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却比自己经历的还要入骨三分,只想现在就不管那些乱七八糟的家伙,冲过去一把将小九五抱住。他几乎用了自己所有的理智和自制力,才忍住了没有付诸行动。
他要继续听下去,听小九五的意思,这个“替死鬼”,也并不简单,让前面三任观主英年早逝的流波山宿命般的厄运,不仅被楼邢枫成功转移到了小九五身上,而且一到小九五身上,便无法再继续收割性命!
祁以南忽然想起来了那个叫做华子的弟子被自己逼问的时候,他双眼瞪圆、头冒大汗,张口慌不择言的一句,“你怎么知道那个披着人皮的家伙下面是什么恐怖的存在,你根本不懂!”
这一刻,他似乎隐约明白了什么,小九五确实不是一般的存在,恐怕也不是寻常的人类。
还不待祁以南继续细想,另一道声音突然在书房里响起,如平地惊雷:“果然是这样,邢枫!你到底都做了什么?!”
原来是祁思初,他确实没有什么自保之力,在方才红眼妖怪突然出现的时候,他躲避的不及额角撞到了墙壁上,晕眩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站起身来,却是听到了观主和楼羽笙的这番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