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1 / 2)

越野车开远,陈晚在服装厂逗留,检查是否有遗漏。许空山前天带来的茶叶剩下空包装袋,张会计那个茶罐子,一杯茶泡半杯茶叶,王利安好奇尝了一口,苦得当场吐了,不知他怎么喝得下去。

收拾完,陈晚提着暖水壶和茶缸出了车间——

“请问现在还能参加面试吗?”

粗粝的嗓音让陈晚下意识做了个吞咽的动作,他抬起头,对上一张风尘仆仆的脸。

男人看上去四十岁左右,脚下的布鞋沾满了泥土,穿着一身皱巴巴的青布衫,头发被风吹乱,嘴唇干裂起皮,面容疲惫,眼底布满血丝。

“面试已经结束了吗?”陈晚年纪轻轻,一手暖壶一手茶缸,看上去不像是能做主的,男人眼底的光犹如风中的残烛,慢慢熄灭。

“没有结束。”蜡烛芯冒出的青烟遇到明火瞬间被点燃,陈晚折身推开车间大门,“你跟我进来吧。”

陈晚给男人倒了杯水,在他对面坐下。

“谢谢。”男人渴到了极点,端着茶缸大口喝起了水,他喝得虽快,却不显狼狈,举手投足间流露着刻进骨子里的教养。一杯水见底,男人抬手止住了陈晚添水的动作。

“你资料带了吗?”陈晚见他恢复了些许状态,直接进入正题。

男人自然地理了理杂乱的发丝与袖口,清清正正地挺着脊梁,脸上露出一丝歉意:“不好意思,我在来的路上遭遇了一场意外,随身带的东西全部被偷了,能借我纸笔让我重写一份个人简历吗?照片和户口页可否我后面办好了再补。”

面试用的纸笔在装资料的箱子里,陈晚停顿两秒:“稍等我去拿。”

陈晚在未开走的小轿车上找到了备用的文具,他注意到男人脸色发白,大概是没顾得上吃饭,低血糖了,恰好车上有钙奶饼干,他顺手带上了。

万一男人突然晕倒,岂不是更麻烦。

男人维持着陈晚离开时的坐姿,收到饼干,脸上浮现出一丝动容,他礼貌地道谢,就着热水吃了半包饼干补充体力。

他吃东西的时候很安静,没有半分言语,陈晚便也没说话。

男人放下饼干,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张素色的手帕擦干净手指上的饼干末,然后低头写起了个人简历。

陈晚听出男人的口音不似本地人,他的语调柔和,某些咬字跟苏城那边相似。他写得一手好字,笔画银钩,堪称赏心悦目。

男人名叫满玉山,自称祖籍苏城,十二年前被下放到南城改造,如今政治面貌清白,无意间从一份旧报纸上看到了纺织厂的招工,连夜出发,不曾想在火车上遭遇飞来横祸,耽搁了半日,以至于误了面试。

对于家世,满玉山不愿多言,只道祖上是做布料生意的,他是家中独子,从小念的是私塾,成年后留洋接受过西方教育。

陈晚问起满玉山的意向岗位,在他看来,以满玉山的能力,去任何一个部门,好似都有些屈才。

“可以不选报纸上登的吗?”满玉山目的明确,他直言不讳是冲着陈言来的,“我看过八零年陈言和奥里奇服装秀交流的报道,远没有记者报道的那么简单,若没有陈言,奥里奇的所作所为,必然会令我们国家在国际上的声名受到受创。”

满玉山是第一个仅凭美化过的报道看透本质的人,陈晚心下一喜:“你想在服装厂担任什么职位?”

“你的帮手。”满玉山笑了笑,果然他没有来错。

在于满玉山的交谈中,陈晚未曾透露丝毫身份,而对方竟然这么快就猜到了。

“陈言是我的化名。”陈晚朝满玉山伸手,“你好,我是东言服饰的负责人陈晚。”

满玉山和他握了握手:“你比我想象中年轻许多。”

“我运气比你稍微好一点。”陈晚相信,满玉山若是不经历十年动荡,成就同样不会差到哪去。

满玉山对此不置可否,生活早教会他与其回忆痛苦,不如奋力向前。

第194章

“关于你的职位,我要和其他几位合伙人商量一下。如果你在南城没有去处的话,我可以替你安排近日的住宿。”

天色不早,满玉山丢了户口页,没办法住招待所,他在城中无亲无故,若陈晚不管他,今晚怕是要露宿街头了。

日子最艰难的时候满玉山住过牛棚,他的心早已被锤炼得无坚不摧,露宿街头对他而言算不上什么大事,但既然陈晚愿意帮忙,他也不会故意跟自己过不去。

陈晚带着满玉山到制药厂接上加完班的许空山,许空山虽诧异车里多了个生面孔,但他没有多问,陈晚简单替他们做了介绍。

满玉山一个人住不了招待所,但陈晚是招待所的老熟人了,有他作保,满玉山顺利入住。满玉山的钱票放在上衣的内口袋,得以躲过小偷的第三只手,否则他下了火车今天之内根本到不了服装厂。满玉山自行付了招待所的费用,表示接下来他一个人能应付,无需再麻烦陈晚。

陈晚用英语测试过满玉山,对方应答如流,除了英语,满玉山还精通俄语和法语,若他没有打什么坏主意,将来一定能为陈晚提供极大的助力。

“他这么厉害,为什么不自己单干。”许空山皱眉,对满玉山的动机持怀疑态度。

“单干哪那么容易。”陈晚抚平许空山的眉头,“山哥你放心,我会让人查仔细的。”

没有绝对的把握,陈晚不会把危险人物放到身边。

“我来查吧。”有孟海和秦承祖的人脉,许空山想查一个人,比陈晚容易。

陈晚知道许空山的担忧,为了让他安心,答应把满玉山交给他调查。

满玉山的话题到此打住,陈晚抵着许空山的肩膀靠了会儿,现在煮饭太晚了,二人决定上外面吃。

小饭馆成了二人外食的首选,陈晚熟稔地同老板娘打招呼,顺便把月底请客的菜订了。

老板娘照例给陈晚推荐了三个菜:“月底几个人吃?”

“大概十个人吧,稍微加两个菜也行。”王利安前两天说陶美丽有事出差了,不确定月底能不能赶回来,陈晚往多了估,吃不完打包便是,请客吃饭么,总不能叫人吃得心欠欠的。

“有忌口吗?没有的话我看着给你们安排,保证让你们吃好。”熟客了,况且陈晚去年除夕跟他们吃一锅菜,多少沾点特殊情分。

陈晚全权交给老板娘张罗,仅一道菜——炖牛肉得有。他来好几回,愣是没吃上。不过这原因在陈晚自身,他每次上小饭馆皆为临时起意,没预定,老板娘哪变得出来。

眼见着十二月一过,阳历又是一年,老板娘叹时间过得太快,稍不注意,孩子大了,大人老了。

他来这边几年了来着,陈晚脑袋突然断了片,掰着手指数了半天,哦,六年多了,一辈子有几个六年?陈晚没想过长命百岁,往多了算吧,活个八十岁,他还有差不多九个六年。

“什么九个?”许空山听见陈晚的念叨,扭头小声问了句,陈晚冲他一笑,弯了弯食指,做数字九的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