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侍啧啧有声:“画像上的人,美貌世所未见。陛下长得好看吧!安平长公主曾是南昭第一美人,咱们陛下同样龙章凤姿,仪表非凡,可是和画中那人一比……”
他撇着嘴摇头:“比不上,比不上。”
“那画像上的人,就跟传奇故事中的画妖似的,我只看了那么一眼,至今记忆尤深,像是被妖怪勾去了魂。”
众人哄笑着这个被画中妖怪勾去魂的同僚,又瞬间恍然大悟。
“难怪陛下不纳后宫,心里有着这么一个绝色佳人,哪还看得上那些庸脂俗粉。”
这些话被正巧路过的宁越之听到。他将这些敢胡乱议论天子的内侍叱责一通,没把这事放心上。
宣武帝偏宠林策,满朝皆知,也曾有过一些飞短流长。
只是谁也不信,仪表不凡的盛世明君,会对形貌恐怖的南昭战鬼心存爱意。
流言在那张青面獠牙的麒麟鬼面之前不攻自破。
……可宁越之见到了面具后的真容。
那个内侍的话忽然如雷震般打在心头。
林大将军的的确确是画中的妖魅,只需一眼,就能摄去人的三魂七魄。
他此前也曾好奇过,宣武帝和林大将军之间是否有别的什么。
如今事实摆在眼前,却再不敢想。
林策没宁越之胡思乱想得那么多。他脑中只浮现出周则意那张令人火大的脸。
“宫中忙着筹备太后葬礼。”他冷声道,“这几日你们事务繁忙,凤竹一事,我会加派人手追查。”
“一有消息,即刻派人入宫通知。你早些回宫,把周则意守紧,他不能出任何差池。”
宁越之原本打算找个什么借口,赖在将军房里不走。
可惜他一句无心的玩笑,惹怒了林大将军,也让自己被妒火烧的遍体鳞伤。
他遮掩住掌心捏出的血滴,朝林策行礼告退。此刻他无法将倾心之人拥入怀中,只能落寞走出将军府。
一夜秋雨湿梧桐。
雨后的湿气未散,钟誉又一大清早擅自闯入将军府。
好在这次有所顾忌,怕打扰到林策房里的徐如,进入主院之后便放缓脚步,没敢发出一点声响。
反倒让通风报信的侍卫开始反省,他是不是太大惊小怪,不够沉着冷静,扰了自家将军休息。
林策穿好衣袍走出房门,吩咐亲卫:“让那个鹤生把早点端入内院。”
随后才走向钟誉:“这么大清早来,有头绪了?”
钟誉站在院中,看着林策磨磨蹭蹭故意晾着他,心情极度不爽,又不敢找他麻烦——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说话声音大了,吵到徐如。
他压住心中火气,冷嘲道:“哪那么容易。你在朔方天天遭遇刺客,你能知道这刺客谁派的?”
林策无话可说,只想再打他一拳。
“那你来做什么?”
“本将军想来就来,还要经过你同意?”
林策开始揉拳,将手指关节扯得咔擦脆响。
“我不是来找你切磋的。”钟誉高傲瞥了他一眼。他有正事找林策,之所以这么早来,昨夜梦到谁,想见谁,不敢宣之于口。
“我和书怀商议了一下,虽然羽林卫已撤,若无必要,还是待在家中为好。”他冷嗤,“我要是那个嫁祸他的人,羽林卫一撤,书怀出府,必然再弄点什么事,又栽赃他一次。”
谢信的嫌疑还未彻底洗清,那帮人还躲在暗处,极有可能另有后手。
正在这时,鹤生端着早点入了院。
钟誉好奇斜睨他一眼:“这人是谁?”
“将军府新来的内务总管。”
“你府上不是不让外人进?”
“淮王的手下,并非外人。”
林策不咸不淡介绍这个“内务总管”,拿了一块糕点扔进嘴里,又朝钟誉说起太后的葬礼。
钟誉听完点点头:“此时情况未明,确实不宜朝三公九卿说明真相。”
“淮王不算愚钝。”
他入京时日尚短,和淮王只在那日朝堂和晚宴上打过照面,没和他有过接触。
以他所见,他赞同谢信的评价“天资聪颖,性格冷漠,绝非善类”。
原本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摄政公主之子,出身何其尊贵。
一朝突逢巨变,成了阶下之囚,一个人被关了十年。
这样的成长经历,心中没有满怀愤怨,已该谢天谢地。
钟誉不会异想天开,指望淮王成为心慈手软的仁君。
淮王只要不改宣武帝那套依法按律,开明少赋的治国之策,南昭还能继续中兴。
况且只要自己手握兵权,谢书怀做丞相,南昭不会差到哪儿去。
他边说,边拿起一块糕点,漫不经心一口咬下。
嚼了两口,忽然脸色一变:“这什么味道?!”
林策又拿过一块吃下:“怎么?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这是……”钟誉刚说两个词,骤然惊觉自己声音大了,急忙压低音量,“这是人吃的东西吗?”
“面皮又干又厚又硬,馅料薄,味道还淡。”他怒问林策,“味同爵蜡什么意思,你懂吗?”
钟鸣鼎食的世家公子,从小山珍海味,没吃过这么粗糙的食物。
林策讥讽:“没有刀架在你脖子上逼你吃。”
“徐如平日也吃这些?”
“屁话。”他不正在吃?
钟誉无话可说。
他知晓朔方连年战乱,缺衣少食条件艰苦,这一刻亲自品味,才能真正感同身受。
他不禁暗骂一句谢书怀没用。当了几年丞相,都没能想到办法让徐如离开苦寒的朔北。
鹤生被林策指使做杂务,又干站在一旁听他二人无礼妄议淮王,心中原本不悦。
见到钟誉被呛,不禁喜上眉梢,暗中拍手称快。
林策视若未见,细嚼慢咽吃完早点,起身朝钟誉道:“跟我出府,办件事。”
又吩咐鹤生:“把院子和房间打扫干净。”
钟誉一边腹诽,淮王送过来的“内务总管”,林策指使他做粗活,真没把人当外人,一边跟着林策出了将军府。
见对方并未让人备车或者备马,出了大门,沿街走过将军府高墙,转入西侧一条小巷道,不禁好奇询问:“去哪?做什么?”
林策压低声音:“明日帮个忙。”
“你说。”
“这两日我有事出府,你带上我的面具,假扮成我,和徐如一起演一场戏。”
钟誉一愣,他假扮林策??
“行不行?给个准。”林策催促,“不行我另外找别人。”
钟誉已继任镇南军统帅,自觉无论出身,武艺,谋略,都不输给林策。要他假扮林策,说实话——不愿意。
可他假扮林策,不就能和徐如做一日夫妻……
他迟疑不决:“我怎么假扮你?首先,我身量比你高。其次,我身材比你精壮。最后,我们声音一点也不像。即便带上面具,别人也能分辨出来,唬不了人。”
林策咬了咬牙:“你带上面具,穿一身轻甲,坐着不动,把嘴闭上别说话,一般人分辨不出来。”
“这场戏的重点不在你,你只需闭嘴就行。”
“只要坐着不动?”钟誉思忖片刻,没能抵御住“徐如会在自己身旁”这一诱惑,痛快点了点头。
二人商议好后,各自回府。
钟誉不知林策究竟让他演什么样的戏,此事连谢信都未曾告知。
只是一想到明日又能见到徐如,一整天都有些魂不守舍。
第二日天还没亮,他已按照林策所说,悄悄翻墙入院,溜进了将军府。
走到门口,手刚放门上还未敲下,房门从里隙开一条缝,一只手伸出来,紧拉他的手腕,将他迅猛地抓进了屋。
房门一关,他的后背贴在门上,那张三夜频梦的脸猝不及防靠近了身前。
此时时间尚早,房中灯光灰暗。细微的暖光照在脸上,更添一层朦胧暧昧。
他能清晰的看到,卷翘的细密长睫在熠熠生辉的眼中投下淡淡阴影,眼角那颗泪痣如摄魂的邪器,灼目得令人难以移开目光。
高挺的鼻梁,精妙的薄唇……钟誉倾尽全力,才能控制住自己,在这么一个互相感受呼吸的距离内,不把自己的唇凑近。
他呼吸瞬间变得粗重缓沉,狂跳不已的心脏带动沸腾血液,霎时涌上。
冷艳如刀的双眸静静掠视钟誉一眼。
“没被人发现?”
“绝对没有。”
钟誉竭力保持冷静和理智,不让对方看出一点端倪。
他好歹是统帅一方的镇国将军,自信武艺不在任何人之下,不可能连这么一点小事都做不好。
他按照林策所言,从西侧高墙翻入,一路潜入内院,就连将军府的侍卫都没发现,更别说外人。
林策点点头:“把面具戴上,先在房中等一会,待会配合我就行。”
“没什么别的事要做,记得闭好你的嘴。”
钟誉俯首帖耳:“好。”
戴上面具,披上镇北军统一制式的轻甲,二人站在镜前。
钟誉左右偏头细看,又绕了一圈,朝徐如建议:“林策的几幅战甲都是特殊制式,他不会穿镇北军统一的轻甲。”
“若遇熟知他的人,一眼就能看出破绽。”
林策略微惊讶对方竟然对他的战甲如此了解,又不耐地反驳:“你都说了,要熟知他的人才知道区别。”
“许多人连镇南军和镇北军的兵甲都分辨不出来。”
“可是……”
“没有可是。将军入京,只带了一副轻甲,你腰粗穿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