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难道是仓颉?在造字?梅绪风胡思乱想着,忽然有个人朝他们走过来。他气宇不凡,身上衣料也更精致,像这些人的领导者。白则远远望见他,笑得特别灿烂。
梅绪风脑中立刻警铃大作,一股醋意漫上心头,片刻之后才发现他想多了,这人是来教白则写字的。比起这人本身,白则明显对他写出来的字更有兴趣。来者也看不见梅绪风,口中说着梅绪风听不懂的乱码语言,只纠正了白则写下来的几个字,便将那木片拿走了。
方寸天地之中又只剩下少年白则和梅绪风大眼瞪小眼,梅绪风还想问那是谁,思维打通之后,呼吸一滞。白则说过教他语言的是黄帝,那他刚才岂不是忘了给祖宗打招呼?
“白则。”
梅绪风试图叫着少年的名字,少年果然茫然地望向他,用古语问了几句,语焉不详。晚霞已散,天幕昏暝,村落中的篝火映着白则的脸庞。他不是身居高位受万众瞩目的影帝,没有灯光衬托,甚至还不是后来流传百世的瑞兽,受人敬仰膜拜。
梅绪风却觉得喜欢极了。
他以为自己崇拜白则所以生出了爱慕之心,现在却觉得无论是什么样的白则他都没法不心动。
然而不容他多想,眼前安宁祥和的景象忽然扭曲变形,火焰如碎片般崩塌。他们置身于一片战场之中,一方是还在用冷兵器的人类,而另一方竟然是数量庞大的妖族。妖的体魄远在人之上,可这里的妖群面对人类竟然毫无反抗之力,一时间哀鸿遍野。
白则站在双方之间,眼中噙满泪水。密密麻麻的人群和妖群堆积的尸首散发出腥臭的味道,断送性命的妖族魂魄渐渐从尸体中升起,带着怨毒的眼神冲向白则。梅绪风暗叫不好,忙施展法术在白则周围设置屏障。
他的魂魄已经融合了归墟的一部分灵力,即使在白则的梦中受到压制,也足够将白则牢牢地保护起来。
白则仍然呆在那里一动不动,梅绪风碰不到其他人,但能碰得到白则。他拉住还在发愣的白则,将他带离了纷乱的战场。
白则俯瞰地面,成千上万的浮尸缩成了蚂蚁一样大的黑点。他一直沉浸在梦中,说着古语,此时仿佛恢复了些,说出来的话,梅绪风也听得懂了。
他说:“都是我的错。”
梅绪风恍然大悟,原来缠绕在白则心中的魔,就是那些妖族的死。
古书中只记载白则将天下妖族的资料口述出来,黄帝命人记录。却没想到记录之后,这些资料传了几代,待黄帝仙逝后,人族中渐渐有人萌生了用它们攻打妖族的歪念头。
白则为报黄帝教化之恩作下的鬼神精怪图志,最后成了人抓住妖族弱点从而灭其全族的利器。
几千年前,没有他介入的真实场景里,白则是不是就像刚才那样愣在那里,任由那些发狂的妖族怨灵扑上来撕咬?
他总说梅绪风过于善良容易吃亏,其实他自己又何尝不是个把别人的错往自己身上揽的傻瓜。
白则抹掉了脸上的泪水,转过头来看着他,问:“你是谁?”
他还没想起来,但至少能沟通了,梅绪风心情放松了些,笑道:“我呀,是一个很喜欢你的人。”
说完他立刻觉得有点尴尬,好在白则的现代语言没恢复完全,一脸费解,好像根本没懂什么叫喜欢。
冤死的妖群口中吐出滚滚黑气弥漫了视野,顷刻间便是电闪雷鸣、狂风暴雨。梅绪风带着白则像海中孤舟一样拼命躲闪着风暴,自觉躲下去不是办法。如果那就是心魔,避无可避,早晚会被它吞噬。
“白则你醒醒,我是梅绪风!刚才那些都是别人的贪欲酿成的恶果,不是你的错。如果你沉浸在愧疚里,我们就真的回不去了!”
“你喜欢我?”
梅绪风忽然语塞,刚才他说了这么一长串话,白则脑子里就只有这一句么?
雷电轰鸣,他怕白则听不清,大声喊道:“对!我喜欢你!”
哪知这句话一出,浓稠的黑云被拨开了一条缝隙,耀眼的光洒向大地,驱散了一小片黑暗。
梅绪风惊了,这是什么狗血剧情?他的爱难道还能感化心魔?
于是他趁着白则发愣,鬼打墙一样地说了好几遍:“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喜欢你!特别特别喜欢你!”
越说那云散得越快,梅绪风嘴上没停,心里的疑惑都快爆炸了。
“你想起来我是谁了?”
白则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没有没有。”
梅绪风于是又变着花样,说了好几遍喜欢。
只见那云散得一丝黑气都不剩,只有他们两人浮在万里无云的晴空之下。
梅绪风忽然不说了,他愣愣地盯了白则一会儿——白则现在眼里哪还有什么少年神兽的懵懂无知?
白则忽然唇角勾起笑得特别灿烂,特别恼人。
“你什么时候想起来的!!!居然耍我!!!”梅绪风难得发怒一次,吼声回荡在混沌初开的天地间。
“你刚才第一次说你喜欢我的时候。”
这次换白则拉着他飞向云层顶端,逃离这个噩梦的空间。
“我不耍你,你还舍不得表白呢。”离开梦境之前白则最后说道,语气颇为委屈。
梦中时间流逝得快,估算外面也就过了几分钟。现实世界没比噩梦好到哪里去,白则昏迷之前就看到那些杀过人的妖的尸体,他们被他的灵力笼罩后魂飞魄散,尸体还留着,眼窝中没有眼白,漂浮在海面上可怖极了。
这些尸体排列得毫无规律,李泉先处在成千上万具尸体的中心,金色的眼瞳格外妖异。另有几个陌生的身影浮在半空,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与李泉先相同的金色鱼尾。他们神色悲伤,动着嘴唇,却都说不出话来。
“你不阻止他吗?”梅绪风扯了扯手上的红线,问道。
“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连我也能完全确定归墟会选择什么样的秩序。与其阻止他让他霸占着你的身体不放,不如让他亲眼看着愿望消散,死了这条心。”
白则眼中充满悲悯,但说出的话很无情。梅绪风却意外地觉得,他忽然变成了一个自私冷漠而有血有肉的生灵。
“如果他是对的,如果时间真的会重置呢?”
白则笑了:“连上古的神灵都做不到让时间重来的。”
被尸块占满的海域散发着奇异的红光,李泉先口中念着听不清的咒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