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别、……别乱说。”他低声解释,不自觉地替程翥开脱,“是我主动……那天心情不好,就……随便……主动了一下……我也没想到……”
“我就知道那货也不是什么好鸟,早跟你讲了,哪有什么钢铁直男!”绵绵反倒生气了,“他还敢嫌你有没有女朋友?你怎么不嫌他年纪一把还有娃呢?人模狗样的!还老师呢!他知道你年纪最多当他学生吗!光着一样往教育部一放,就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你冷静,”徐步迭哭笑不得,“都说了是我……你别这么说,他什么都不知道的。”
“我也是做鬼信了你的话,徐步迭,你把你之前说的话给我吞下去!什么没喜欢的人,什么不想给人添麻烦啊!你脑子呢?给人操没啦?”她搡了他一把,“我劝你才应该冷静冷静,你这种我见得多了,睡一次就以为自己遇到真爱了,爱这个词造出来就是骗你这个鬼的!”
“你干嘛这么激动啊……我又没吃什么亏,合辙也不该我吃亏。”徐步迭心虚地说,“再说了,还是那句话,我有啥值得惦记的啊?我也没觉得自己遇到真爱啊?就只是……睡了一次而已,没必要紧张吧。他也没当回事儿,醒了该什么样还是什么样,也没有确定关系。”他说到最后,像是说给绵绵听,也像是说给自己,又开了瓶啤酒灌下去。
“他没当回事,你也没当回事,你俩整啥过家家,互帮互助友好关系?你收钱了没?”
绵绵连珠炮般逼问完才喘了口气,显然,今天她也很气不顺,遇到拿她当白痴的预演求婚这号事,对象还是她曾经有点好感的家伙,也许心里头也萌生过什么不该想的部分。她打量着徐步迭的神情,想着自己是不是真的因为自己的情绪导致反应过度了,放缓了语气:“那他又干嘛问你女朋友?”
徐步迭顿了一下:“……我不知道。”
“你知道。那说明他没你说的那么不当回事。”绵绵看着他,“那你怎么想的?”
“我?你也见到了,我那天心情不好,就很想发泄。他又在旁边……就很关心的那种,你知道吧?……我洗澡他也要跟过来管一下。就顺理成章地……”他故意把事情讲得轻描淡写,毫不经意,“我那个时候啊,脑子里也想过,这事怎么算我都不吃亏的,反正也对他有好感,再说我现在也真的要钱。我妈那样,谁知道还要进几趟icu啊?我也得替将来打算打算。”他瞄了一眼绵绵,“怎么,你以前不也劝我跟他发展发展吗?他缺人,我缺钱,完美。”
“那时候你想不通,现在你想通了?”
“想通了。这一趟这事让我彻底想通了。”徐步迭吐了口气,他蜷着身子,鞋底蹬在面前的桌台上,酒瓶被他摇晃得岌岌可危。他现在的姿态是程翥从没见过的,放松了的身子软成一滩烂泥,融化在乱糟糟的、满是油腻和昏暗的沙发上,又从中桀骜地支着嶙峋的骨架。那副骨架抽着烟,喝着酒,像所有年轻的市侩那样流里流气,融入在夜店斑斓的霓虹中,看不出任何违和感,“那些原则又不能变成钱……做个好人也不值钱。难得这家伙直钩都咬,我推了都可惜。你知道吗?我跟你讲好好笑,你知道我跟他睡完他让我干第一件事是什么?”他没了限制,突然敞开了话题,变得自暴自弃又恶意满满。
绵绵扭过头去,直皱眉头:“什么恶心东西,滚滚滚,我不要听。”
“你想什么啊,你不理解我们程老师的纯洁。他带我去看心理医生哎,我不爽砸了少说价值几十万的雕塑,然后只是跟他睡一觉,他就当我是心理出毛病了,也不要我赔钱。”徐步迭几乎发泄似的勾着嘴角残忍地说,把这一切都贬得一钱不值:“他什么都不知道……这些搞艺术的真好骗。”
“你干嘛砸啊?看着那么不爽?”
“因为那东西看起来很丑,很诡异,就好像我妈。可又被他们塑造得很美。事实上根本没有那么美,满是脓疮、糜烂、还有肉体朽烂垮掉的臭味。把丑当做美……在那上面,丑和美同时并列地存在了。但他们却看不见,包括创作的人,反而不断强调‘美’的部分……我才脱不出去。我没有办法甩掉……可我又没有立场责怪什么,那毕竟是我妈,母亲能不是美的吗?母亲本来就是美的化身。所以我什么都不能做,除了做一个标准的‘好人’。”他顿了顿,酒精的作用慢慢上涌。“我也会想要从这东西的掌控下逃跑……我也会想要更轻松、更正常的生活……我错了吗?……我也不知道了。可我有什么办法?我又不能真的对她怎么样……我甚至都不能像其他人那样掉头跑掉。我也就只能想想,可光是想想都已经很丑陋了,那丑陋的部分就像是我自己,我看着它,就像看水面上自己的倒影。”
“所以我就把它砸掉了……哐地一下,也不是很坚硬,据说是用蜡做的。这种东西根本不值一提,一点意义也没有,只是闲人用旁人的苦痛做出的供人把玩的玩物。……”
对,就是这样……我明明在那时就决定了的:决定再也不碰雕塑了。就不该给我那一丝希望,又燃起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跳起来,踉跄地站在沙发上,柔软的皮质凹陷下去,不稳的力道摇摇晃晃地撞到桌上的酒瓶,引发了多米诺骨牌般的效应,滚得到处都是。
“你他妈才有病!”他对着空气中,一个虚无的方位嘶声吼叫,声音不大却扯得喉咙生疼,“你明明什么都不 ”
像是回应他似的,突然这时候手机猛地震动了一下,提示音跟着红色的小点一起艰难地越过众多的信息浮上水面,像啤酒倒入杯中时的气泡那样争先恐后情不自禁地向上溢出。
/ 外卖送到,都吃上了[赞]大厨手艺 /
是程翥发来的信息,还附带了一张照片;照片里乐乐、姜念和敬嘉年都围着一堆他的远程外卖拿着一次性筷子冲着镜头比出各种姿势,程翥拿着手机脸也被挤在最左边,被镜头拉得发宽变形,好像是透过一个脆弱的、圆的气泡朝他看过来,人人都朦胧地裹着一层柔光的壳。
他们美好得像一道岌岌可危的吊桥,勉强维持着一道连接着这头与那头的通路;或者是照过缝隙的一道光,让人能想象出它被人牢牢攥在掌心的样子。
徐步迭怔在原地。图片底下的气泡继续艰难地浮上来,可能因为包厢信号的原因,圆圈转得有点久。
/ 想你了 /
/ 乐乐说的 /
他积攒至今的炮仗被一盆水兜头浇熄了引线,突然在中途便偃旗息鼓了。
第33章 “我想让它活过来。”
那之后又过了几天,好像之前脱轨狂飙的列车终于开回了生活的正轨,一切立刻恢复成中规中矩又平静无波的样子,连个过度缓冲都没有,好像跳帧了的电影,两段全不相干的镜头粗糙地剪在一起。
包括那些暧昧的、难以言喻的部分,好像被宣告了不能过审那样,齐刷刷地消失了一点痕迹也没落下。尤其是关于程翥的部分 他没有再发信息过来,人又不在本地,他们之间又没有共同的朋友或者旁的什么联系 看上去就像是一个人形的剪影,直接啪叽一下从生活的胶片里原封不动地抠出,仿佛那一天所有展露出来你知我知的亲密接触都不过是青少年成长期内一场无痕的春梦、过度的意淫。
再这样下去,连徐步迭自己也不得不怀疑:我那天是不是因为精神过度紧张、状态不好,所以这一切都只不过是我脑海中的幻想,其实根本什么都没有发生?
要不是皮肤上战栗的触感还残留着怎么也无法抹平,他自己都快要相信了。也许的确生了病也说不定 某种臆想狂的色情病。其实他们之间根本没什么,不然为什么言谈举止之间都再没有别的端倪,不然哪有人就这样不管不问地把人晾着?
唯一折射出现实的是,那长长的、骇人的账单上倒是又累加了一笔不菲的数字。
为了这个,还有让运转冒烟的大脑放空,再加上这几天积攒下来的打工活计,倒是把日子排得满满的。徐步迭化身无情的赚钱机器,只要来钱的活儿都做。有很多大公司不愿意干的复杂活计,就会被“万能人”们捡漏。比如他们现在干的这家公司整体搬家的大活,因为要拆除的柜子和壁挂实在太多太麻烦,不是价格昂贵就是人家不愿意花这细功夫拿微薄的利润。徐步迭把外套系在腰间,里头只穿着一件背心,汗水洇湿的部分整个深了一个色,拿着手电钻卸去所有的装饰,把幕墙整个卸下来,一边还拿着本子简单画下位置和构造,这家老板要求在搬迁的新公司里仍然要将这个幕墙和装饰柜原样装回去,几千颗螺丝分门别类装了三个大塑料袋。
“小徐画的好好啊,”来往的工友们抻一脖子看见时总这样感叹,“以前学过吗?”
徐步迭笑了笑,圆珠笔在指节间下意识地转一圈:“没有,我都是瞎画的。”
背后突然响起高跟鞋蹬蹬蹬戳着地板的声音,一个小个子女人突然蹦到他面前:“ 是小徐对吧?程老师那里的 我们见过呀!有阵子没见了 ”她忽闪着眼睛,拽住小徐的手握了握,紧接着就不安分地顺着手腕手臂一路往上摸:“哎呀你这个胳膊上肌肉不错啊……”
徐步迭想起来了:她是给程翥做过销售联络代表的那个蔡妍妍;爱好是看到美男毫不手软,从来都是直接摸上去。
徐步迭赶紧把外套穿起来:“不好意思啊,蔡姐,我这不热嘛,一身都是汗……你怎么在这啊?”
蔡妍妍笑了:“哦,这边老板也是我客户。你不是做快递的吗?怎么现在也搞搬家公司了,看着装修也很溜啊,改行了?”
徐步迭把手中的电钻枪放到一边,也跟着笑了笑:“我都跟着师傅,什么都会一点。这不是缺钱吗,当然是有什么活就做啊,蔡姐你人路广,随便什么不方便或者不知道找谁的活都可以介绍给我啊,保证给你做的又便宜又好。”
蔡妍妍眼睛一亮:“你缺钱呀?那你不早来找我,我之前跟你说的那个,可以介绍你去做模特的嘛!”
徐步迭想起来了,曾经蔡妍妍还塞过他一张名片来着。后来他虽然加过蔡妍妍的微信,但程翥当时挺反对的,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就一直没有再联络。
“哎呀,我得走了……你有我微信对吧,回去微信上跟你聊,别听程翥那个大忽悠的,他饱汉不知饿汉饥,你这身材不当模特岂不是浪费了,我正好还认得几个现在做微商的店主……”
蔡妍妍不愧是干销售的,一张嘴叭叭地一说,徐步迭心思也跟着活络起来,以前还能对出镜、裸体之类的表示一点抗拒,现在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也顾不上那些挑拣了。
当然,似乎心态上也不知不觉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第一次尝试性的感觉很好……和往常想象里不同,隐秘不宣与羞耻刺激,恐惧不安却又放手信赖;展露身体换来温柔的爱抚瓦解了未知的防线,就像原本恐水的孩童没有呛水就尝到了玩水的乐趣,撇除了不确定与害怕的顾虑后,只剩下迫不及待地跃跃欲试。
不管他再怎么伪装成熟,到底还是个未经人事的少年。
蔡妍妍毕竟是业内行家,给他介绍的活儿不是学校里的大课,都是私教的小班课,因而时间上更自由,价格也相对丰厚。虽然派送外卖、兼职快递在特殊节点时期生意好时赚得更多,但毕竟还要扣除交通风险、没有赶上送餐时间的倒扣惩罚,而且那种打仗一般的“战时”疲累有时候反倒需要大半天才能缓解。相比之下,做模特保持同一个动作好几个小时虽然也累,但比起在烈日或者暴雨底下逆车道狂奔还是要轻松多了,而且时间上也可控得多,便于他照顾病人。
第一次徐步迭还有些羞赧,虽然知道油画速写的模特可以穿内裤,但等他一进画室,学生们不管男女都发出抽气尖叫,目光灼灼盯着他浑身上下好像要把他生吞活剥了,吓得他差点掉头就跑。后来大家都混熟了,才有人跟他说:“我们都画惯了老头老奶奶,画到吐了,一直跟导师打申请说这次的作业挺重要,能不能给我们特批一个帅哥,贵点也没关系……”小徐听着脸红了红,于是男生女生都嘻嘻哈哈笑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