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2 / 2)

“没事,阿婆,”他只能满脸通红地解释,“这是热的,我热着呢!”

虽然信誓旦旦说“回去后倒头就睡”,但毫无疑问先睡着的是乐乐,程翥和徐步迭连拖带拽地把这已经快抵上成年人体重的小胖子背下去,架在车上,推着电驴,沿着中心广场慢慢走回去,好在没几步路,天看上去快要下雪的样子,云是一团一团的。

程翥知道他顾忌什么,也没有说破,就陪他一起走。他从口袋里摸了摸,把那个漏网之鱼的巧克力拿出来:“你吃了吧,不然等会把乐乐弄醒了,一准还记着这,还是让他死心了好。”

徐步迭也同意,要是让乐乐看到,非吃到不可。就接了过来,套着骑车挡风用的手套,剥了两下没剥开。程翥说:“我来剥吧。”帮他把包装纸撕开了,才要凑过去喂给他,又突然察觉这个姿势似乎有点暧昧,一时不知道是不是该收回来;倒是徐步迭还没他想的那么多,伸头过来从他手里张嘴叼走了,省得还要伸手来拿。

直到巧克力浓稠的甜味柔软地在嘴里化开,他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为什么情人之间非要找个节日送巧克力的道理:只有这种 腻得不讲道理的味道,才能恰当地表达人们在这种时刻的心情。

说起来,这算不算他送我巧克力?

徐步迭偷眼去瞟旁边的人,程翥完全没察觉到眼风,正在接电话:“对……是我要改的,嗯,原来的撤回啊,不用了,废掉……没什么原因,就突然有更好的想法。……来得及,我什么时候拖过?死线爆肝的事咱又不是没干过。……行,我知道时间紧,我不比你们都知道?”他笑骂了一句,“保密,放心吧,为国争光的事我不打马虎的。”这才挂了。

小徐试探着问:“是那个中日韩展的问题?”

“嗯,现在还在预审阶段嘛,我之前赶着的总觉得不太好,现在有了新想法,就叫熟人帮我先撤了,再重新做一份。”

程翥说得坦荡,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徐步迭翕动嘴唇,想问他是不是因为自己的关系,但到底没这个脸问出口。

等到了小区,程翥让小徐扛着乐乐,自己小跑着过去开门,“到家了到家了,我真是先见之明,还好没买楼上的房子,这要是扛着他还要上楼,我特么一定后悔得把他塞回去……”

徐步迭原本没在意,毕竟扛着一个娃你很难分神思考,等他把乐乐扔床上,一转头出来,正对着客厅里一坨不知道是什么的古怪东西,这时候只有门廊有灯,依稀勾勒出一个触手般诡异的轮廓,吓了他好大一跳,倒吸一口冷气往后一退,正撞在程翥身上。

“哎哟!”倒是程翥先叫起来。

“那是什么东西!”小徐声音都发颤了。

“啊?”程翥一头雾水,毫无情调地啪地按亮了灯,只见一大滩黄泥堆在临时搭建的工具台旁、几根张牙舞爪的钢丝骨架缠绕在一起,应该是头部的位置刚被裹上一大团圆形的球体,看上去非常……恶心。

徐步迭一瞬间就明白了乐乐的感受。

“你……你这也太……”小徐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你知道刚才没光的时候看起来就跟外星人入侵地球了一样吗……就是长得很像章鱼的那种外星人……还会吐黏液那种!”

“这样吗?”程翥将信将疑,啪地伸手又把灯关了。

“我艹程翥你大爷!”徐步迭吓得顾不得别的,几乎立刻转身挂在老程身上,伸手去摸墙上的开关。

程翥被他勒得翻白眼,又觉得好笑,伸手扣住他乱拍的手腕:“没事,你听我说。”

“它现在是丑点,可是翻了瓷模再铸铜,最后成品会很美、很完整的。”

小徐不再挣扎了,黑暗里心跳和体温渝衍渝衍都逐渐变成实体。他眼睛抵在程翥的肩上,似乎借由他的身子他的语言看见他所描述的部分,喃喃地问:“是吗?”

“嗯,先把泥像做成蜡模,就一点泥色和那种黏糊的感觉都没有了,又白又脆。再烧成瓷模,基本的形状也已经完成。然后再用它做模子铸青铜,铸好了再把白瓷敲碎,只留下铜的纹理与厚重质感,也没有接驳的伤痕和露出的骨架了。”

“……会变成很美的章鱼外星人?”

“不是章鱼外星人……”程翥无力了,“但是会好起来。一次一次,像脱胎换骨,很艰难,但是都是为了重塑新生。我想乐乐也是这个意思,他不觉得这些可怕是因为他经常看我做这些,知道它们最终会变成的样子,知道这都是必要的过程。……你妈妈也会这样的。”

灯光又亮起来。

两人谁都没有动;又顿了一会儿,程翥终于说:“你还打算抱多久?我有点困,不是说假的……”

等徐步迭满脸涨红地弹开,他又好整以暇地咂嘴笑了:“跟你开玩笑呢,我就是想起你还赤着脚……”进门的时候为了不踩脏乐乐卧室的地毯,小徐下意识把鞋蹬了,这会儿只穿着袜子。“我买了双新的棉拖鞋给你,以后不用老穿我的凉拖或者鞋套了。这天又冷……”他把一双蓝色的兔子棉拖拿出来,两侧勾着脚踝的部分做成了耳朵,看上去毛茸茸的。

徐步迭:“……”

徐步迭:“你传说中吊打全幼儿园的审美呢?!”

程翥:“……?不可爱吗?多么像你!”

第46章 交轨

徐步迭其实还有些紧张,他也讲不好这种紧张是怎么回事,有很多东西脑子一放空、四周一沉寂就会冒出来。但环顾周围,糖是甜的,花是红的,叶是绿的,天空是蓝的,似乎一切都回到了正轨,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又似乎隐隐有什么不同了。

比如之前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看见程翥时跟哈趴狗似的恨不得绕着腿转,翻来翻去地腆着肚皮,现在居然有点说不清道不明地怕他。

但心里却偏偏又清楚知道,这事儿从头到尾,跟程翥一毛钱关系都没有,人家好心帮忙怕出事,反倒莫名其妙给绵绵骂了又给那老混球针对了,忙成这样还得分神来照顾自己,生日没过好,演出也没看成。

碰着这摊烂事也算他倒霉了。

但就像现在,只是在房间里独处一室,静下来的时候还是觉得恐惧,不敢闲下来,赶着去把乐乐薅起来,推着朦朦胧胧的小胖子半梦半醒地洗漱。程翥倒好,他算是心有天地宽了,交代了一句“被子在柜子里你自己拿啊”,就当真倒头睡了,连个磕绊都不打,没一会儿房间里一大一小两个呼噜精转世,谁也没把他当外人。

倒显得自己多矫情似的。

徐步迭把自己脏了的外套和衬衫换了,单泡在盆里,又把乐乐换下来的衣服拿去洗。最后了才关上洗浴间的门,确认了几遍的确锁好了,才敢脱下贴身的里衣 血干了结了痂,和衣服黏在一起,这时候又被拽开一道,疼得他直嘶气。

对着镜子一照,背后从肩头到胛骨两道血痕,旁边满是用力过猛后的血点子,跟刚被拔了翅膀似的;旁边还有零星几道红痕,也不知道是被磨的还是被剐蹭的,不知道是今天留下的,还是之前留下的。这段时间他不敢再像以前那样,随便就在医院水房里、或者蹭医生值班室里的浴室洗澡,过去那种没心没肺的日子倏地一下仿佛过眼云烟,好像根本不存在了;上一次真正算洗澡还是借绵绵租屋里的浴室,身上已经累积了一层油垢,自己也觉得有些味道。但是不敢,哪怕只是水房里擦身也不敢,在水台密布污泥的缝隙当中,在关不严的门缝当中,在丝丝攒钻的风里,总觉得有一双双窥视的眼睛,它们的视线下流而贪婪地无形舔舐着,如跗骨之疽。

程翥家的卫生间够大,镜子也有好大一片,比起绵绵那群租房里狭小的卫生间,要把自己照得清楚得多。可越是清楚,就越无法掩盖某些似乎一直残存无法消弭的痕迹,仿佛能够思考的这一个自己脱离了惨遭蹂躏的这具身体,浮在半空,看着另一个伤痕累累的自己是如何被捆绑、被欺凌、被玩弄,看着自己的表情从茫然到痛苦又变得诡谲和难以控制,身体内部却如海浪般涌上来一阵阵陌生古怪的感觉,像是把自己活生生给撕裂了 性原来是这样的吗?原来还有这样的吗?

他冲进浴室,把淋蓬打到最大,没有开换气扇,白色的雾立刻朦胧了所有玻璃制品的表面,那些不停重复着耸动的画面都消退下去,只剩下一层晦暗的影子。那些应该很脏,很恶心,油腻的、丑陋的,带着令人作呕的笑容朝他逼近。他想吐又吐不出来,只能反复地搓洗着皮肤,让红痕加剧,把伤口扩大。疼就对了,疼就好了,疼就记不得别的感觉。水太烫了,他躲在浴室的一角,贴着背后冰冷的瓷砖,冷热的刺激在身体里交汇,他沿着凝结水露的轨迹慢慢地滑坐下去。

没有人能明白,这就是他无法述说的原因;连他自己也不明白,我到底怎么了?这副身体好像坏掉了,认知和呈现的电路像是接错了,思维和身体对于同一种感受产生了截然相反的反应。明明只要想起就觉得很难受,想吐,反呕,紧张和神经衰弱,大脑抗拒着不愿接受;但身体却毫无阻滞地兴奋起来,似乎颇为回味,甚至残留着一股无妄的空虚。

他绝望地坐在那里,试图纾解……。他不愿意去看背叛了自己大脑和情感的身体的某一部分,于是只能像脱水的鱼儿那样难以呼吸地大张着嘴,仰头望着浴室的吊顶,看那里水珠凝结成滴砸在自己的额头当中,看堆在架子上乱糟糟揉成一团的浴巾毛绒的边际朦胧再放大。他突然想起,这应该是程翥的浴巾。他今天困得没来得及洗澡,于是只用它随便地沿身遭擦了两把,就丢在这里……

这个想法没来由地令他口干舌燥,好像原本脱节的身体和灵魂重新对上了交轨。他想起上一次用这个浴室时的景象:……那时候,身体是心灵的乐器,亭匀的肌骨是无数条细密交织在一起的白亮的弦,随着撩拨无数次地绷紧又松驰;然而现在,所有的音律都错乱了,无法遗忘的记忆变成了这具身体上盘桓不去的鬼魂,只要想起,就无风自动、无弦自鸣,仿佛鬼打墙一样地反复陷入当初的境地。

这不对,我应该很厌恶的……我明明觉得恶心……

但身体忠实地痉挛起来,羞耻地出现无法抗拒的生理反应 与其说是性,倒不如说是某种条件反射的应激。……但在浑身的混乱与错位当中,只有一双眼是清醒的,于是紧紧捉住了视野边缘的物事,尽力地伸长身子,脖颈直至下颌挣扎着扬起一道昂长的曲线,张开嘴叼住架子上落下的浴巾的一角,轻轻往下一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