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陆溪桥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遇到粉丝接机和站姐跟拍。他从京城机场出站看到一群人举着“陆溪桥”和“蓝睿”的灯牌,蓝睿是《月亮糖》他角色的名字。陆溪桥明白估计是他的角色出场了,配合着公司的营销才会开始有属于他自己的粉丝。
但是陆溪桥没有精力为事业的一小步成功开心,张琴琴迎上来帮他和站姐解释他家里出事不是不理人。他取下口罩感谢粉丝接机,然后又转头踏上了回家的路。
陆庆国老了,常年卧床让他的肌肉萎缩的不像样,多种并发症让他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离开了这个世界。陆溪桥终究没能等到自己的父亲醒来。
陆溪桥在殡仪馆看着棺材中的父亲,病痛让高大的男人迅速萎缩,就像是长青松柏被大火燃尽水分,只剩枯枝。他一直很想陆庆国醒来,听陆庆国说一句“陆溪桥,你现在这样真是给我们老陆家争光,你是我的骄傲。“但是此生都听不到了。
他盯着棺木中的陆庆国许久,退后跪在面前的垫子上磕了三个头。感谢赋予生命,感谢养育成人,感谢无私庇护……
陆溪桥曾一万次想要离开家,也一万次告诫自己不要成为陆庆国这样的人。但当他真的没有家的时候,他突然才明白这些年陆庆国已经将自己能给的都给了他。陆庆国是最平凡的父亲,他用错误的方式给自己的儿子真诚的爱,用伤害的方式让自己的儿子成长,并且对爱本身讳莫如深。到头来这份沉重的爱意压垮了自己也伤害了家人。
父爱如山,陆溪桥注定无法回应也无法亲口问陆庆国,你的儿子已经走了这么远,是否能够停下远行的脚步?但这一世这一程,父子亲缘就这么断了。
陆溪桥在垫子上跪了许久,听身后陆庆新进来,他想了想起身和陆庆新商量丧葬相关的事情。
陆庆国是昨晚走的,加上今明两天,后天就要下葬,陆溪桥听陆庆新说完下葬习俗点了点头,张琴琴在旁边帮着处理。陆庆新看陆溪桥有条不紊的样子,突然感叹道,“溪桥,你是真的长大了,已经是个能够独当一面的人了,你爸看到你这样一定很高兴。“
陆溪桥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什么挖去了一块似的,空空荡荡却不见疼。他低头哀伤地笑了笑,“这不是都23了,翻年头就24了……“
陆庆新叹道,“是啊,你们这几个孩子都大了,也都有自己的主意,你姐姐也是,都不愿意回家……“陆溪桥看自己的大伯脸上露出无奈的神情,又听他说,”不回来也对,这边地方小,你们几个孩子都有出息,年轻人工作忙,偶尔打个电话就行了。“说到后头又像是自言自语。
陆溪桥突然想知道,在他借口不回家的那两年,陆庆国是不是也会在茶余饭后或是深夜无人的时候轻声劝说自己“孩子上学忙,做实验不能耽误,他有出息,别老想着让他回家……”他鼻子一酸,眨了眨眼将即将溢出的泪水吞下。
袁海玲却不知什么时候带着陆开源来到了他们身后,看着他们像是说完的样子,对陆溪桥说,“陆溪桥,我有话和你说。”
陆溪桥看着自己的后母点了点头,随她出门,陆开源在后面被陆庆新戴着重新烧纸。
袁海玲带着他来到灵堂外,刺骨的寒风吹来让他混沌的大脑清醒许多。多年不见,袁海玲在职场艰难爬升,如今做到了处长的位置,周身强劲的气场让人无法忽略,愈发强势。
“这些年也没见你回来,明星工作比较忙吧?你爸总说你学习好,以后是要做科学家,现在做了明星我看也挺好,你的剧大家都在追呢。源源老说不能说自己有个明星哥哥,不能给哥哥添麻烦。”
袁海玲比陆庆国小12岁,精明刻薄地脸在岁月的雕琢下却显平和,此时此刻陆溪桥却奇异的感觉她像是是位母亲,这种感觉陌生却又熟悉。
“其实这件事我想了很久了,现在你爸没了要下葬,我觉得你妈这些年一直在你们祖坟外头不太好,趁着这次也请个先生来把坟迁进去吧,她也给你们陆家生了个儿子,一个人在外头孤孤单单不像话。”
陆溪桥眼眶突然红了,他磕磕巴巴地问,“是我爸……之前……说的?”
袁海玲摇了摇头,“没,他估计也有想法,但是没说过。其实我早就在考虑这件事了,都是女人,将心比心,我儿子要是像你这么大了我还在祖坟外头是个不被接纳的,那我午夜也是要托梦的。”
陆溪桥握紧拳,指甲深深的掐在肉中,他深吸一口气,小声说,“谢谢……”但又停住,他不知道该叫阿姨还是叫妈,早年不懂事的时候叫的妈,后来关系恶化就再没叫过,现在……陆溪桥有些尴尬地补上一句,“您这些年怎么样?”
袁海玲并没有在意陆溪桥在称谓上的小尴尬,只是摇了摇头自嘲道,“我能怎么样,源源现在学习也挺好,像你当年,我总说让他和哥哥学习,好好考个好大学。他能考出去我也就安心了。我这辈子啊……害,寡妇命……”说着给陆溪桥示意回灵堂。
陆溪桥听着袁海玲的自嘲,突然想到那个阴冷的夏天,肥硕恶毒的女人指着满脸皱纹的老妇破口大骂,“你能什么能!你个寡妇,有本事你找你男人去!”
冬日寒风吹来,陆溪桥晃神看到袁海玲和殡仪馆的人在说些什么,工作人员频频点头,突然觉得人生真的是个圆,拼尽全力奔跑最后终会走到不想面对的起点。
因为袁海玲事先有安排,陆溪桥来了之后又解决了一些小问题,迁坟和葬礼都很顺利,陆溪桥跪在地上磕完头,听到旁边路开源呜咽两声,他偏头看着和自己有着五分相像的弟弟,温柔的问,“源源,怎么了,是难过吗?”
陆开源不似五年前那么活泼,也不太敢亲近这个漂亮的哥哥,但骨子里的血脉相连让他放下心防,抽泣着问,“哥哥,我是不是真的没有爸爸了?”
陆溪桥跪在陆开源身边拍着他的肩膀轻声安慰,“没关系,你还有很多亲人。”
陆开源哇的一声趴在陆溪桥怀中大哭,“可是,可是班里的同学都说我是没爸的人,他们说我和他们不一样……”
陆溪桥搂着陆开源,将他扶起,伸手擦了擦他脸上怎么都抹不尽的泪水。他看着这张和他极为相似的脸,像是回到了自己被指指点点的小时候。所有人都对他施以怜悯,用卑鄙善良的言行将他搁置在曝光灯下,等他终于抬头,只能看到无尽黑暗与无边孤独。
陆溪桥认真的看着陆开源的眼睛,正色说道,“源源,你看着哥哥。你要记得,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人都会有生老病死,爸爸只是先其他人一步离开。但是你有……你有很好的母亲,你也有美好的家庭,你身边也有爱与鲜花,你和他们都是一样的。”
陆开源似懂非懂的掉着眼泪,陆溪桥又摸了摸自己弟弟的脸,温柔的说,“下次如果他们说你没有爸爸,你不要难过,大胆的告诉他们,‘我是没有爸爸,但这并不是我的错,我依旧能够成为一个好学生,我也同样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源源,你要记住,无论爸爸是不是在你身边,你都是被爱包围的。”
陆开源看着自己的哥哥,轻轻点头,像是听进去了似懂非懂的样子。陆溪桥摸摸他的头,起身看向两个新立的坟包,心道,“那么,我也要勇敢起来。”
他掏出手机看了看站在车边的张琴琴,明白自己已经受了她多次帮助,事到如今真不知如何再去麻烦她做这种为难的事情。
他低头摸了摸左手腕已经消退的痕迹,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打开手机备忘录看到了一串号码。他心脏怦怦狂跳,犹疑着咬着唇将号码输入,然后拨出。
“喂您好?”电话接通的很快。
“您好,我……我是陆溪桥。”顺利接通的电话让陆溪桥紧张不已,他吞了口口水有些磕巴的说道。
“啊,你好,是有什么事吗?”黎青弦温柔沉稳的嗓音能够给人一种安定感,陆溪桥渐渐平静下来。
“黎总,您上次给了我您的电话,说如果我有一天想通了,您可以帮我。
“嗯,对,可据我所知,你似乎已经不需要?”
“黎总,真的很冒昧给您打了这通电话,我只是想联系到他,我知道我可能与他再无可能,但我有些话很想当面告诉他,所以您能不能给我他的电话?这次之后我绝不再纠缠。”
陆溪桥狠狠闭了闭眼,紧张到无法呼吸,他听到对面黎青弦好像和身边人说了什么,紧接着手机里传出熟悉的声音,“喂,谁啊?”
陆溪桥愣在原地,听到对面喂了两声后想要挂电话,意识回笼急切的说道,“许毅!许……许总,我是陆溪桥,拜托你先不要挂,我只说两句。”
对面没有声音,半晌后伴随着凌冽的寒风微不可及地嗯了一声。
陆溪桥深呼吸两下,颤抖着声音说,“许……许总,我知道这些天我对你造成了很大的困扰,我这次找你是有一些话无论如何都想要当面和你说,在此之后,我绝不再纠缠,你能不能给我半小时时间,不,10分钟,10分钟就好,看在……看在……”看在你也曾对我展露过爱意地份上……陆溪桥声音渐渐消失,后面难以启齿地话也被咽下。
许毅听着电话里地哀求,抬头看高源带过来的《旅行者》原片,白净的少年笑眯眯地用西班牙语和店主交谈,然后被推上去吹了一曲《rosas》……他想了想,说,“知道了”,然后挂断电话。
陆溪桥听着电话那头的忙音,在西北荒漠刺骨的寒风中看到张琴琴掏出手机接电话,然后朝他的方向看了看。
他仰头,看到风渐停,头顶乌云慢慢移开,午后的日光从暗沉的云中挤出,投射出一道道光。
陆溪桥突然笑了,他轻声自言自语,“唔,丁达尔现象。”
第43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