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姨太把珠链小包掷到他身上,暗地里指了一指,一面跺脚道:“怕什么,老东西的又不在这儿,我都没怕什么,便宜都叫你占尽了,平时这么不老实,怎么一出来就瘟了?你们男人,个个都不是东西。”
梅洲君叹口气,被她一根手指逼得步步后退,服软道:“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行啦,我不说了。”
六姨太哼了一声,这才半偎在他怀里,柔声道:“我身上都湿了,难受死了,帮我把项链解了,我好换衣裳。”
她雪白的脖颈上系了一条水钻项链,细细密密地泛着光。梅洲君自然而然地找到项链后的暗扣,捻开了,她一咬嘴唇,眼睛里开始冒出水汪汪的春情了,却突然惊叫一声,雌蛇一般往巢穴里缩回去。
梅洲君窜得比她还快,六姨太骂道:“没用的东西,关门呀!”
梅洲君道:“别,别,你反手关一下不就——”
“我一个女人家,怎么好去露面!”
眼看这对野鸳鸯就要在门板背后各自分飞了,那扇门却被直截了当地推开了。一双皮靴踏进了门里,那年轻人立定了,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们一眼。
正是追了梅洲君一路的四组长商岭。
六姨太愕然道:“你是什么人?”
她脸上那吃人的潮红还没褪尽,头发蓬乱,声音里却带了三分颤,任谁都看得出来,她这是被撞破了奸情,心虚气短。
商岭道:“我们一行人奉命追捕匪党,希望二位能够配合,如实告知身份来历。”
六姨太拿眼神戗他一记,道:“你们是什么人呀,说追查就追查,好大面子的咯,是不是连人家被窝里都要掀开来看一眼。”
商岭从身后的警察口袋里摸了本警察证,翻开来,递给她。六姨太跟接了只烫手山芋似的,瞥了一眼,急忙往梅洲君身上一甩。
梅洲君一歪头,风风凉凉道:“我可不认得这个。”
六姨太急得拧了他一把,转头道:“我们......那就是普通的......那种罗曼蒂克的关系喽。”
商岭背后的警察喝道:“名字!做什么的?”
梅洲君支支吾吾道:“姓武......在宝化路开了家炊饼铺。”
“还不说老实话!”
梅洲君这种纨绔,哪里被人这样恶声恶气地瞪过眼睛,当下就软了:“敝姓梅,名洲君......”
他这就打住,又不肯往下说了。商岭心里了然,蓉城梅姓的大户,也只有这么一家,梅洲君这个名字,的确也曾见过报,能对得上号。
六姨太咬着嘴唇,眼睛轻轻瞟着那几个警察:“我一个妇道人家......”
其中一个警察跟她眼神一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不是红莺嘛,我认得,从前在蜜黛丝舞厅跳舞的,后来跟了卖盐的梅老爷。”
商岭的脸色一下变得古怪起来,终于彻底明白了这两人藏头露尾的古怪之处,咳嗽一声,又盘问道:“二位来这里做什么?什么时候到的?”
六姨太脸上臊得通红,轻声道:“还能做什么呀,这不就是来听个音乐会么。”她朝梅洲君抬抬下巴,梅洲君立刻伸手进小包里,摸出两张皱巴巴的音乐票来。
“喏,今晚的票,本来下午是要去康达咖啡馆坐坐的,谁知道它提早关门了,雨又下得那么大,索性提前过来避雨......”六姨太道,摸了一把湿透的头发,“我有姐妹在旁边的休息室里打牌,这死鬼没胆子进去,又不肯冒雨等我,就先进来换衣服了,我一个妇道人家,你们这么围着我,我明个儿非得生病不可......”
商岭端详着手中的票,忽而抬起头来,直勾勾地盯着梅洲君。
“换下来的衣服呢?让我看看。”
第56章
梅洲君微微一怔,朝沙发上一指:“喏,摊在那儿呢。”
他这样的大少爷,一旦没了佣人伺候,就连衣服也没个正形。只见沙发上懒洋洋地窝了一身西装,做工考究的裤管还在滴滴答答往下淌水。
商岭径直伸手从大衣两肩摸到前袋,捻了一捻。西装是英国粗花呢的料子,濡湿感集中在前襟和两肩,甚至能看到纯羊毛上一簇簇细腻的水珠,自然往四周晕散,绝不是临时打湿的。
这一切都显得如此合情合理,几乎像是裁缝精心设计出来的。
到底哪里不对劲?
商岭沉吟片刻,道:“叫侍者过来。”
六姨太一颗心还没来得及摆回肚皮里,又被一口气吊起来了。只见几个侍者循声走到门边,其中就有刚刚替她打伞的那一个。她那番供词七分真,三分假,倒是丝毫不怕被拆穿。真正要命的反而是梅洲君——这位大少爷被一路搜捕,连逃命都来不及,就连衣服也是刚换的,怎么可能老老实实从正门进来?两头对不上线,可不就是前功尽弃!
侍者扶正镜片,仔仔细细看了看她的脸,道:“是,这位太太刚刚是我接待的,说是要进来避雨......这位先生......”
他脸上显出些茫然,转头和同僚对了对眼色,一时之间,竟然没有一个人说话。
反常的寂静。
商岭眼神转深,在他们两人身上逡巡。
六姨太心里咯噔一声,只觉对方的目光是从高处刮下来的,仿佛悬在脑门顶上的一枚凸透镜,把她脸上的每一根毫毛都照得清清楚楚。要不是领口够高,恐怕连她脖颈上那一颗颗蹦出来的鸡皮疙瘩都会无处遁形,即便如此,她背后的包芯纱也被冷汗浸透了,紧紧绷在肌肤上。
她悄悄把重心颠到鞋尖上,一手叉腰,小心地绕了一绕脖颈,仿佛一捧探出瓦罐的蛇蝎,这是她跳舞前下意识的放松动作,那股难以抑制的颤栗感这才得以融化进肢体中,不至于显露人前。
不能露怯,不能露怯......
这长官年纪轻轻的,倒比捉奸的阔太太还来得威风哩。
她一面不着边际地想着,一面拿眼风绕着对方身周扑扇,就像无数次估摸舞伴的身家一般。但她的打量很快就被对方的手指捏住了。
那是一只带着白手套的手,扶在枪套上,一下一下叩击着,若有所思,意有所指。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六姨太一颗心都快被这声音逐出喉咙口了,两只眼睛岔成两股,直想绕到梅洲君身上去压压惊,问他拿个主意,就在她气息渐粗的那一瞬间,只听......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