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撑着椅子,直起身来,朝舱外看了一眼,那雨势果然渐渐收住了,在舱边零星挂起了帘。他那对眼珠就裹在混沌松弛的眼皮底下,半阴半晴地望出去,把袅袅的山色滤过一遍。
这正是十里水路的最狭处,乱石丛生,形同虎口,外来商船往往在此触没,大雨能在这时候收住,不能不说是一种运道。
他体胖气虚,不爱久站,福平听见他喉咙口的气渐渐粗了,当即拖了椅子过来。船上的铁椅颇有分量,椅腿剐蹭在地上时,响声异常空洞,仿佛裹着一层回音似的。
饶是如此,梅老爷一屁股坐下时,那椅子依旧吱地呻吟了一声。
“不成啦,坐久了背脊里一阵阵钻着疼,”梅老爷道,“让福如他们盯紧了,前头的路恐怕还不......”
话音未落,福如便在前舱叫了一声:“老爷,不好了,四姨太他们那只船停在江心,正好把道挡死了。咱们越来越近......不成,得停船了!”
“怎么回事?看清楚了没有?”福平道,“好端端的,怎么停住了?他们掌船的是福清?”
“老爷,老爷!不好了,那只船......那只船在往下沉!”
梅老爷用力攥了一把扶手,渐渐坐直了。
第79章
芳甸她们那条小电船只装模作样地载了几袋盐,照理说轻便了不少,应当早一步靠上码头才是。
只是天公不作美,暴雨过后,电船便僵在了江心,船尾一毫一厘地吃进水里。这种浸没是悄无声息的,但任谁都不能忽视这个事实——船下沉的速度渐渐变快了。
难不成是触了礁了?
这一带正是江心最险处的一支岔道,江面极狭,岸边礁石丛生,难以泊靠,就连江面上也斜出着零零星星几丛乱礁,余下部分隐没在动荡的江水中,显出格外幽暗的深邃来。
乘这船的大多是老弱,哪里见识过这样的险况?方才的一场大雨几乎把她们的神魂都冲荡进了江水里,各自惊叫着往船头挤,仿佛一渔网下去筛出来的鱼,面上的惊慌更是被曝晒出一种鱼肚白般粼粼震颤的质地。
宋妈浑圆的腰膀在这时候就占尽了天时地利了,那大屁股当先轧在船头上,不自知地左右周转了两下,很有些旧时候知县老爷盖印画戳的气派,旁人自然是寸土不得进犯。这老妈子仿佛格外忠心护主,将梅玉盐牢牢掖在肘弯底下,不住拿脏围布擦拭他那满脸的眼泪鼻涕。
“呜呜呜......呜哇!宋妈,宋妈,阿爸怎么还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