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回,梅洲君终于睁开了眼睛。身侧似乎点了灯,他双目猝然遇光,难以聚焦,指针便在视线中虚虚地转动,浑如精钢织就的雨帘。
原来是一枚怀表。
当日蓉城一别时,对方在灯下调节怀表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也正是在这似醒非醒的一瞬间,他忽而触及了心中不安的根源——是柔和。连暮声身上的柔和无限趋近于流逝的时间,澄清如水,却不可撼动地往东流去。
“你醒了?别睁眼,是外面的渔灯,等船过去——”
难怪身下颠簸不定,原来是在船上!等双目适应了船舱里的光亮,他终于看清了如今的处境。他二人就坐在某处狭窄的货舱之中,船尾搁置着不少竹篓,空气中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柑橘气息,几乎滴沥出潮湿的清香来。天色还暗着,仅能隐约看出河岸的轮廓,晨起的渔船渐渐离岸了,渔灯红通通地一闪,在船舱外一晃而过。
连暮声的面容依旧皎洁而平和,但在急遽的明暗变化下,连白纸都能冲荡出群山万壑般的幽邃感,他看起来又不像他了。
梅洲君支着额头,静静看了他一会儿,忽而道:“你相信巧合么?”
连暮声轻声道:“我不信。”
他这样坦诚,梅洲君反而笑了一声。
“想来也是,上天何曾厚待于人,怎会给我以巧合呢?”
“不,不是这个原因。”连暮声摇头,忽而握着他的手,抓住怀表,在机括上轻轻一拨。
——喀哒。
指针骤停,万籁俱静。
“事在人为,”连暮声徐徐道,“世事湍急,逝川无回,我偏要向它......借来一分钟。”
第145章
船舱之中,犹自笼罩着破晓前深黑的寒气。舱底亦不平静,不知多少仓皇暗流推拥向渔灯笼罩处,浊厚到了照不透的地步,像是卷刃的厚铁,锻着丝丝鸽血红。
风雨如晦,谁能幸免?
也正因如此,梅洲君听出了一股冷定如铁的自负,这话和连暮声平素表露出来的气质迥异,绵里藏针般一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