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里传过来栀子花的香气,这令我想到广州的野姜花,但是味道似乎更甜了一些。
“老板系唔系广东人啊?”身边突然传来熟悉的广东话,我诧异地转过头去,是一个十一二岁大的小黑仔,手里拎着一个大大的擦皮鞋的箱子。
“系啊!”
小黑仔露出开心的笑脸,“我叫黑仔来厄,老板是广州人?我系番禺的……”
“遇到同乡了!”我笑笑,指着不远处的椅子,“好,照顾一下小同乡的生意。”
“谢谢老板!”小黑仔的笑容灿烂起来。
我们走过去,我坐下,“这里生意好吗?”
正打开擦鞋箱的小黑仔动作迟疑了一下,“到哪里不是混口饭吃?”
我诧异,这样的小孩说话竟然这样沧桑,“那为什么不回番禺呢?”
“老板,”小黑仔笑了,“老家能活下去干吗要出来?”
说得好像还给他有点哲理的样子,我皱着眉傻瓜兮兮地点点头。突然,“噢!”不远处传来一声女人的尖叫,我们一起转过头去。
原来是一个穿着大篷篷裙的外国女人走过去的时候,不小心被地上一个乞丐拉了一下裙角,于是一个黑色的手印就留在了裙角上。
“衰了!”小黑仔跳起来,“系阿水叔!”
“咩啊?”我愣愣地问。
“哪个是跟我们住在一起的阿水叔!”小黑仔说的时候,跟外国女人走在一起的那个金毛老外已经开始拳打脚踢了。
“有没搞错?摸一下裙角而已诶!”我站了起来,但伸手拉住了要冲过去的小黑仔,“你一个人冲过去有咩用啊?”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钱交到他手里,“这里附近的蛊惑仔你总有认识的吧,找几个醒目的过来,越多越好,叫他们一起去摸那个洋妞,屁屁啦,咪咪啦,反正摸了就跑——知道吧?”
“噢~~~~~~”小黑仔指着我,脸上浮起跟我一样恶作剧的表情,“多谢啦!”
我大方地挥挥手,“唔使。”
事情发展到这里,本来应该是我声东击西,围魏救赵的办法完全起效,然后在同乡的赞美声中快活地度过这到上海的第一天的,可是,世事就是喜欢在你觉得一切在握的时候,突然就给了一个诡异的变化。
“请住手!”一个清爽甚至可以说是温柔的声音响起来,听起来是堂堂正正的,但是我对那个“请”字却特别感觉好笑。拜托,要让人住手,应该用气势,用威势,如果你没有这些实质性的恐吓力,你最起码也应该具备我这样的圆圆脸啊,大眼睛啊,深深的酒窝等等等等,用美色可爱有时候也可以达到同样的效果,但是,“请”?
我转过头去看究竟是谁才会说出这样可笑的字。
他站在阳光的中央,很瘦很高的个子,似乎可以比得上我。不过他的皮肤真白,有很剔透玲珑的质感。他头发很短,看起来特别的老土,再加上一本正经的表情,特别有种,怎么说呢,凛然正气?
他,凛然正气?
这个念头在我的脑海当中刚刚出现就引起了我自己都吃惊的怒火,他凭什么在我的面前凛然正气?
我想我这一刻有些莫名其妙的脱线,因为我对着一个从来没见过面的,而且可以说是在并没有招惹我的情况下,生、气!只因为这个人看起来很正气凛然。
那个男人伸手拉住了金毛老外的胳膊,哦,看不出来这样瘦的人,力气倒是不小的样子,“请不要再打了,他只是一个老人。”
又是“请”,这个人一定脑子有毛病。
老外叽哩哇啦地说起来,不过估计他也没有听懂,长得不错的眉毛微微蹙起来,我忽然有种感觉,接下来他的嘴唇就会抿一抿,人中的地方微微有些鼓——这么说吧,就是做一个小小的噘嘴的动作。
才这样想着,我的眼睛就瞪大了,他真的做了诶,真的就是那个动作,那个让他看起来特别孩子气,特别……
diu!我一定是疯了!
踢了踢发呆的小黑仔,我没好气地低吼道:“还不快去?”
“啊,噢!”小黑仔拎着擦鞋箱丁零咣啷地跑掉了。
那里的僵持还在继续,老外甩开了他的手,一付很气愤的样子不断地说着什么。我承认我的英语没有学好,但这不影响我听得懂老外话语中一些很下流的用词。我掸了掸外套上的灰尘走过去。
“仆街夯家疝diu你老母!”我笑嘻嘻地对着老外伸出手,“菠萝你个叉烧包,你妈最近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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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毛老外的表情从一开始的傻兮兮茫茫然很快就变成了鄙夷,似乎对于我伸出的手,他却看到的是一坨屎一样,这令我恼怒,虽然一开始我也没有对他有动过好脑筋。
中国是一个礼仪之邦泱泱大国,我想,可是我却奉行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所以我的拳头就砸上了那个老外的脸,“没学好礼貌是吧,我教你!”
在中国还遭遇到这种事情,想必是这个老外的第一次,所以当时他的表情是诧异多过愤怒。不过很快,疼痛提醒了他的怒火,他迅速地发出一种不文明的狼嚎,恶狠狠地扑上来。
可是这时候我也遭遇了第一次遇到的不可思议。
“唉!不要打人……”那个头发矬,说话矬,虽然相貌不怎么矬但总之整个人都有一种矬的气质的家伙说,一边还抓住了我的手臂——真奇怪那么瘦的家伙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力气?
有没有搞错,我是为你打人,你反而第一个跳出来说不要打?
“砰!”
结果就是我的肚子上被老外一拳砸下来,痛得差点连胃酸都要喷出来。不过幸亏我前面也已经有了安排,随着一个女人接连不断的尖叫,四五个手黑黑的蛊惑仔笑嘻嘻地向四面八方逃开,那外国女人的裙子上却已经到处沾满了黑色的恐怖手印。
有两个手印还很艺术化地呈五指分张的扇子状贴在外国女人的胸口,要不是肚子痛得厉害,我一定会当场笑出来,醒目啊!我有感觉这是小黑仔的杰作,真让人欣赏!
金毛老外的打人,外国女人的尖叫很快就引起了巡捕房的注意,“哔哔”的口哨声响起来的时候,我反手一拉那个家伙,“还不走,等着吃牢饭啊?”
他一定是一个从来没有收到过什么挫折的,被家里照顾得太好的有钱人家子弟——有钱人家子弟也分好几种的,我是聪明的那种,他就一定不是!
……
“呼呼……”跑开了两条多街,巡捕房的口哨声也听不见了,我们才一起缓下脚步。
可是下一刻,“在这里!”立刻就有人拿着警棍追过来。
这次轮到他拉我,“走这里。”
我跟着他飞快地在上海的街头跑,其实肚子还有些痛,不过跑起来的感觉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特别好,心都想飞起来一样,而且,很想大声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