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起来,“你很熟悉嘛!”
“其实,”他说,“我是苏州人,我家隔壁就住了一个琴师。我小时候因为好玩,就学了两下,不过只会这这一个调子。”
当得郎当噔,噔,当得郎当噔……三弦琴把春冰融化的音质在寂静的空间里远远地传出去,空荡荡的,还有些回声返回来,但留声机里那些靡靡之音却立刻被压了下去。
只会一个调子,你已经把江南的春绿送到了我的眼前,也是,只有那样的天堂地界才会生出这样玲珑剔透的家伙吧。
我有些半晕眩地在很江南的茶香里看着这个江南的男子拨动着江南的三六,隐隐约约间,似乎看见的是一个青衫的男子也是这样拨动着怀里的三弦琴,然后,是一片血光潋滟!我被吓住!
“对了,你说你是做生意的,广东人,跑船的,看你也不像伙计……”三弦琴春冰乍裂似的琴音中,小鲍突然这样问,“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做周天赐的人?”
我下意识地用手捂着碧螺春茶杯,手被烫到了,心却一下子冷下来。我终于知道前面就感觉的不安来自什么地方了,只是自己怎么那么笨?那么巧的事情怎么可能在这样的世界发生?
我说过的对吗?我说过我们前世有仇对吗?
“问这样,”我想笑,但自己也觉得自己脸颊上的酒窝展不开,“你可不要告诉我,你叫鲍望春啊!”
他猛地抬头。
琴音,刹那,破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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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上海的街头,茫茫然不知道应该往哪里走。街上很安静,只有几个人匆匆忙忙地走过。不过霓虹灯却还是闪烁得纸醉金迷,一片浮华。可惜在我看来,这里虽然刚刚入夜的时候,却已经有了深夜的凄凉。
这凄凉却很契合我现在的心情,或者说我不是要这份凄,但我却真的很需要这样的“凉”,我迫切需要冷静一下,以确定我刚才遭遇的到底是怎么一件事!
那个前面还跟我一起对付老外,一起躲进和平饭店说着什么是感情,一起想办法解决租界边关骚乱问题,一起进了茶馆,一起看着夕阳逐渐落下去的家伙,在我们确认了彼此的身份以后,他竟然就这样点了点头,转身走掉了。
是走掉了诶!不说一句话,不打一个招呼,就这样走掉!
留下我目瞪口呆。
我承认这次来上海我当然是要“好好”见一下这位总是找我麻烦的鲍军官大人的,但是既然那么巧的我们能够在上海那么大的地方不通姓名就结识一场,不管有没有其他的事,至少给我个机会好好解释一下是应该的吧?
但他就像连再多跟我说一句话都嫌降低了他的身份,他谁啊?
一个军人世家的纨绔子弟而已,一个仗着自己叔叔是南京军总高参的身份连战场都不必上的家伙而已,凭什么这样对待我?
我到底哪里做错了?我头脑混乱,心里面纠结得厉害,好像有股气堵在胸口却怎么也舒展不开。
diu!我弹开手里的烟蒂,转头想看清楚自己身在何处,这里没有卖牛腩、鱼丸的大排挡,没有满树火焰一样的木棉花,没有满城浅浅浮动的花香,没有入夜还人声鼎沸的上下九……只有远处冷冰冰的霓虹灯跳跃着闪烁着红的,绿的光——好像群魔乱舞!
这里不是我的广州,这里莫名其妙的上海,这里是朝不保夕的战场。
我猛地一凛,眼睛四处寻找,“黄包车!”
“老板,去哪里?”
“广州会馆。”我回答,但下一刻改变主意,“不,还是先回十六铺码头,天字号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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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到码头的时候就看见一片灯火通明。
“发生什么事情了?”我尽快地跑上自己的船,却看见生叔一脸怒气地正在斥骂手下的伙计们。
“第一天出来混啊?怎么做事的……”
“生叔!”我脱下帽子,“马仔唔够班可以慢慢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先说出来一起想办法解决才是正事!”
生叔哼了一声,“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事情,不过赐官你来得正好,我的确是想问你……”他看了一眼那些战战兢兢的伙计,“算了,你们先下去吧,有什么事情我会叫你们的,以后做事情醒目些,知唔知?”
伙计们都下去以后,我看了看舱门,还是不放心地走过去关了起来。
“生叔,我知有些事情你想问我,你放心,能够告诉你的事情我一定全部告诉你。”
“好,赐官,你说得够坦白,我也问得直接了。”生叔直直地看着我,“你是不是在走私文物?”
“……”我沉默了一会儿,抬头,“是!”
生叔一时间错愕得简直无以复加,张大了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过了好一会儿,生叔站起来在舱房里踱了几步,“赐官啊,我在广运行做了那么多年,从你爷爷那一辈开始跑码头到现在,可以说是看着广运行一天天发家的。现在广运行已经家大业大了,周家也不缺钱,你为什么,为什么……”
我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才对,只好努力地说:“生叔,你信我!我承认我走私文物,但是,但是……总之,我周天赐要是真的做了对不起天地良心的事情,我一定不得好死。”
耳中突然听见一丝极其细微的声响,那不是水波扑着船梆的声音,也不是有人从甲板上走过的声音,而是从窗口看过去一片水光粼粼之间,传过来的人的闷哼声。
我眼神一转,“生叔啊,我们周家那么多年生意做下来,最讲究的就是诚信。”我说着,又向生叔发了个眼色,“我老爸辛辛苦苦把广运行发展到这样大,然后交到我的手里,他只有说过一句话:做生意要对得起天地良心……”我慢慢往窗口靠过去,“我自认我没有违背这句话……衰人,滚出来!”我双手猛地往外一抓,整个身体贴在窗外的船沿上偷听我们谈话的小子也许根本没有料到我会发现有人偷听,猝不及防下,当时就给我抓了个正着!
月正黑风正高,渔舟星火半点,隐隐约约里我只觉得那家伙挺瘦。但下一刻我就怀疑自己的判断是否正确了,那衰仔一拳砸在我的脸上,痛得要命!
我毫不客气地对他饱以老拳,可这家伙竟然接了下来——是个会家子!
“生叔!”我使劲抓住他并用力往上拎,好在船梆替我挡住了很多来自他的攻击,但他搁开我的双手的动作却让我怎么也不可能把他抓上船。我不得不抽出一只手跟他过了两招,生叔眼见不妙赶过来帮忙,那小子竟然双脚在船沿上一蹬,整个身体就往黄浦江里翻下去,而我却只来得及把他的袖口撕下来。
我这辈子还没有这样狼狈过,想也不想地抽出手枪对着他滚落下水的地方连发三枪,直到第三枪射出去的时候,我看见一缕血丝慢慢地升了上来。而几乎与此同时,我突然回忆起也就刚才撕下袖口的时候,就着浅淡月光看见的那只手臂,白皙,还带着一些淤痕,看起来真的让人感觉,有些熟悉……
“鲍望春!”我悚然一惊,连自己也吃惊地心脏一阵紧缩。然后我就发现自己连外套也没有脱就这样从窗口跳进了黄浦江。
diu他老母的!我上辈子到底欠了你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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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水性是小时候被老爸扔到水里去吓了一次以后学起来的,照老爸的说法是,船行的老板连水性都不懂还做什么事?拜托啊,船行老板是老板来的,要懂水性干什么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