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大亨要用广运行的船,那是广运行天大的福气。嗯,这些日子常见报纸上老哥哥做了这样那样的善事!诶哟,不要说老哥哥要用我们广运行的几条船了,就是所有的船,还不是老哥哥一声令下,我让他们全部都开到上海来?只不过,老哥哥你也要给我这个面子,开船运货那天,一定提携小弟,让小弟也在报纸上露露脸才好!”
——老狐狸,谁不知道你是靠卖鸦片发家的?你觊觎我们广运行的运输线只怕不是一天两天了吧,不过你那些见不得人的东西若真敢光明正大地开运,我还真不在乎就送你两条船。
杜大亨摇着扇子的手一顿,脸色也有些不太好看,“我的东西,不适合见光。”
——他还真敢说!
我慢慢举起茶杯,“这就为难了,小弟家有祖训,一些东西是不能走的。”
“周天赐!”果然立刻有人跳出来了,“你不要不识好歹!”
我喝一口茶水,不如白天的碧螺春嘛,接着悠然地回答:“杜大亨既然叫我过来,想必对我们周家也有一定的了解。我周天赐若是不遵祖训,不守规矩,胡作非为,只怕下一刻就有人把我取而代之了。”玉卿姨,玉卿姨,我不是故意要让你吞这只死猫的,只不过现在救我自己要紧啊,你在广州可不要怪我!
“周老弟……”杜大亨笑笑,慢悠悠地说,“你姨娘的确厉害,称得上女中豪杰,不过你也不用妄自菲薄,自贬身价。哈!若你真的一味遵照祖训,老弟啊,你广济会那些慈善捐助,这两年福建沿海海啸,番禺顺德蝗灾的流民安置,哦,还有广粤抗日自助联的会费都是从哪里来的呢?”
我僵住,这老狐狸,查事情也查得太详细了吧。
杜大亨明显是看见了我浑身一僵的动作,身体悠然往后靠在交椅椅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扇子,“你我都是商人,当然知道这世上没什么东西是不能卖的,只要有个合理的价钱!”他笑笑,“开价多少,你不妨直言。”
感觉到身后犹如芒刺在背的杀气,我心里一凉,只怕这次是真的要交待在这里了!正打算不顾一切地拒绝杜大亨,却又看见他温和地笑了笑。
“年轻人,做事不要冲动!”他摇着扇子,“我这次要广运行帮忙运的,是一千套防毒面具!你若不信,可以一路盯着装货。只是,这些东西却不能给军方查到,否则你我只怕都有麻烦。”
——他这是什么意思?我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这是要给……”
“嘘!”杜大亨装模作样地竖起食指放在嘴边,还展露一个貌似慈祥的微笑,“老弟,不是只有你一个人知道要抗日,我们都知道。”
“……”我突然发现自己傻兮兮地说不出话来了。
杜大亨伸手打了个响指,立刻有人送上来一本支票簿跟一支钢笔,我眼睁睁看着他“刷刷刷”写下一连串的零,又签上大名然后递给我,“这是我给抗日联的会费,算我们青帮一份,也替我向洪门兄弟致个意。打鬼子是整个中国的事情,别瞧不起我们青帮!”
我拿着支票,简直哭笑不得。听他说得如此大仁大义,一派抗日英雄气概,但只怕在他心里,还是盯着广运行打算抗日赚钱两不误,不!赚钱应该在抗日的前面才对,可是无论如何,他至少还有这份心,就足以让我不得不让出广运行的一部分利益了。
看看支票,活!十万?他要是不从我这里赚回二十万,我把头给他!
叹口气弹弹支票,我脸上还是要挤出感动的酒窝,“杜先生不愧是杜先生,学生受教了。”
“那么……”杜大亨看着我,等待我的具体答复。
“规矩虽然是规矩,但不是不能改的。”我笑着说,“明日我就发电报,让广运行空着的船都过来上海,为杜先生运货!”
————
从杜公馆出来,天色已经蒙蒙亮了。我打了个呵欠,却顾不得回会馆补眠,吩咐福仔替我安排车子去租界的礼拜堂。
再见那个蛊惑仔神甫的时候,我差点认不出他来,“约,约瑟神父?”
不知道为什么正忙得满头火的神父回头,“干吗干吗?忙着呢!……诶,还戳?我说你啊,怎么着吧你!没见过我这么牛,这么帅,这么有老爷们儿气概的神父吗?”
我看着他一双眼睛布满血丝,才一天功夫就满脸胡渣的样子,不由自主苦笑了一下,“你,你不会从昨天开始一直到现在就没有休息过吧?”我在车上还睡了一小会儿呢。
“休息?”约瑟神父哇哇大叫,“你看这事,能有一点消停的时候吗?哦,对了,你哪位啊?”
汗!
我再度亮出我人见人爱的酒窝,“我是周天赐,昨天跟你见过面的。”
“哦,对!想起来了。”约瑟神父点点头,突然一伸手,“喂!你抱扎个什么呢?还没有消毒!”一回头又叫,“你干什么吃的,那是红药水!不是墨水……”
好半晌才重新把注意力转回我身上,“周那个什么,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儿吗?现在我忙着,告解明儿请早哈!”
“我是来替你解决问题的。”我连忙说,“昨天我就注意到了,很多人都在往教堂慈善会这写地方挤,但你们不可能容纳下那么多人的。”我看见他终于认真听我说了,连忙把自己的名片拿出来,“我是南方第一船行广运行的东家,我想我可以提供船,让一部分人离开上海,转到相对安全的内地去。”
约瑟神父盯着我看了半晌,突然伸出双手紧紧抱住我,“ohmygod!周兄弟,你一定是上帝送来的天使,不!你比天使还要可爱,我等了你好多年了……赞美主!”
“诶,诶,喂!”我一边拼命挣扎一边大叫,“你再亲我,我就去追随……撒旦了……啊啊……救命!”
————
终于可以去到广州会馆,冲凉、睡觉!打算在梦里等到那个叫做鲍望春的家伙来抓我,或者被我抓住——就算猛地被人叫醒说:赐官,那个什么处的人来抓你了,快起来!我也会甘之如饴。感觉似乎有点自虐的样子。
不过一个晚上来回奔波,真的是头枕到枕头上就睡死过去。梦里遍地黄沙,奇奇怪怪的嶙峋峭壁,就是没有我想看见的人出现,反而有一种沉沉的死寂压在我的心上,怎么也挥之不去。后来一直到下午两点醒过来才发现是我自己的手压在胸口,紧紧捂住了心脏的地方,难怪心头负重累累的感觉。
嗯,负心?
在那开满了火红的木棉花的广州,一定有个人会这样怨我,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她不会知道!
打铃,起身,又冲凉。出来的时候,福仔已经把早餐(?)还有今天的报纸放在了桌子上。
我给袖口系上纽扣,对着镜子梳了梳头一边问:“码头那里没有什么事情吧?”
福仔笑嘻嘻的,“没事,一早青帮就派了一位大阿哥在码头坐镇,连洋人见了都要绕着走。”
怎么听起来好像有恶狗挡道?
喝了小半碗及第粥,嫌里面的猪肝不够新鲜,又吃了一根油条,两个烧麦,还是想念广州的味道,这里像欠缺了一点关键似的,怎么都搔不到痒处。
叫福仔给我烧了一壶咖啡,慢慢喝着的时候心里就开始盘算,是直接杀到那个什么什么文物管理处去呢,还是回码头守株待兔?
不免又想到某人笑起来完全不设防的样子,他的嘴里还有一颗如果不是大笑几乎根本看不见的尖尖小虎牙,昨天亲吻他的时候,几乎就刺痛了我的舌头……
真的给他有点想念诶!所以决定直接杀过去找他算了。
但福仔突然敲门进来,“赐少,码头来电话了,说有一个叫做文物管理处的军方单位派人来搜我们的船……”
我几乎跳了起来,“快走,快走!”
小鲍小鲍,早知道,我不睡觉了也要在码头上等你!原来你跟我一样心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