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别墅下车,他也没管顾长浥跟不跟着,进门换了鞋直接回卧室了。

他不明白。

自己对顾长浥一直没有恶意,也从未猜忌他。

但如果顾长浥真的那么记恨自己,又何必在他生病的时候寸步不离?

自从顾长浥回来,几乎就没好好跟他说过话。

姜颂之前也觉得自己慢慢就适应了,小孩子耍脾气嘛,有什么可较真儿的?

但是这一天天的,顾长浥张嘴闭嘴“姜先生”,左一个“用不着你管”,右一个“把自己看得太重”。

姜颂有点顶不住了。

他给邢策发完一条纯数字微信,把被子拉过头顶,总感觉胸口里憋着一口气,累却睡不着。

他又从床上爬起来,掩上卧室门,点了一支黄金叶。

窗外的天气是冬季特有的阴沉,室内的气压也有些低。

他含着一口烟,把窗户推开一点,慢慢将白烟沿着窗缝吐出去。

烟气从肺里一走,他反思自己不应该计较。

因为顾长浥岁数小,因为自己几年前那种行为某种程度上就是“遗弃”。

抽了两根烟,神经放松了许多,姜颂靠着窗户边眯着了。

脑子里事太多,梦就有些陆离。

先是张如森带着小时候的他在院子里玩。

他拿着一支墩布,蘸了水,和张如森玩“我画你猜”。

先是他画。

姜颂三下两下画了一朵月季。

张如森却总猜不对,一会儿说是杯子一会儿说是小猫。

只好换成姜颂猜。

张如森写了一串数字,把手指在膝盖上敲,“小颂,你怎么对得起你父亲?”

一会儿又换成是吴青山,咬着姜颂的耳朵,“我就是把你也杀了,没有监控还是不能定罪。吴家有的是钱是人脉,以你现在的落魄,还想用胳膊拧大腿吗?”

姜颂在梦里挣动了一下,却没能醒过来。

紧接着又是医院。

在他梦里,姜颂自己躺在病床上,浑身上下插满了大大小小的管子。

医生跟他语重心长地说:“要是你坚持,可能还能多活几天。”

他还嬉皮笑脸地跟医生商量:“拜托您让我活到长浥回来,看见他好我不就放心了吗?”

医生摇摇头,“不容易啊不容易,你死都死了,又何必生不如死?”

鼻子里插着的管子是往胃里送流食的,他嘴巴里咬着氧气管。

快速通过的气体带走了嘴里的水分,让他口干舌燥。

姜颂盼着再见小崽子一面。

终于,顾长浥在病床前头露面了,张嘴却是一句冷冰冰的“姜先生”。

他说:“好久不见了,姜先生别来无恙?”

姜颂像是木乃伊一样躺在病床上,强颜欢笑,“挺好的。”

顾长浥又冷冰冰地说:“果然少了累赘,姜先生就能过得很轻松。”

姜颂想解释,但是又怕牵连他,只能把那些难以宣之于口的委屈往下咽。

他继续反思自己:你和那些只会说“我都是为你好”的长辈又有什么区别?你想给顾长浥的,如果他不曾想要,不过也是一种强加罢了。

但是他又不免冤枉:那我还能怎么办?我不强加,顾长浥只能跟着我一起倒霉。他又凭什么经受这些无妄之灾?

看着顾长浥那张冷脸,姜颂一面觉得自己活该,一面觉得心里好难受。

顾长浥还在病床前面站着,姜颂不肯当着小辈的面掉眼泪。

但是身上那些管子戳得他很疼,他就盼着顾长浥快走,走了让那位有先见之明的医生给他一针痛快的。

顾长浥一直不走,姜颂就咬着牙不肯喊疼,疼痛变成了低低的呜咽在他嗓子里打转。

“姜颂!”顾长浥皱着眉想把他摇醒,扳起他的脸来却发现满脸的泪痕。

“嘘——”他把姜颂抱起来轻轻揉着胸口,“没事儿了,都是梦。”

姜颂又做梦了。

姜颂似乎在努力压抑哭声,呼吸急而浅。

顾长浥抄过他的腋下,把他拥进怀里拍背,“不难受了,不难受了。”

“我疼……”姜颂低声啜泣着,“我不想要氧气了,嘴巴很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