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面的地方是一家咖啡厅,两人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阮一罗用勺子轻轻搅动咖啡,抬起头对陈远生说:“我们第二次见面了。”
陈远生笑笑,没有开腔。
“说起来你和我侄儿是好朋友,我也该多多了解你,不然他又要说什么代沟了。”阮一罗抿嘴一笑:“陈先生在哪里念的书?”
陈远生一愣,答道:“s市的t大,念的地球物理。”以前的陈远生从未想过会进娱乐圈,他的打算本是大学毕业之后继续读研,最后留校做研究。哪晓得他那个不争气的老爸赌钱欠了一大笔赌债,最后把房子卖了,人跑的无影无踪。那些放高利贷的就天天跑到学校去赌陈远生,还差点斩去他的一根指头。陈远生怕了,才偷偷跟着一个朋友跑到本市来,考了艺员训练班,走了娱乐圈这条路。
阮一罗点点头,说:“那也算是不错的。因为我们家老太太舍不得孙子,百行本科在国内念的光华管理,研究生竟然跑到ucla念的电影。你看看他多任性,总是一时兴起就不管不顾,过不了多久就撂开手,有始无终。”
陈远生自然听明白了阮一罗话里的机锋,点头:“是,人年轻的时候总是会任性些,现在阮老板可是成熟多了,再也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来。”
阮一罗接着问:“家人现在跟你一起住吗?”
陈远生眼神闪烁了一下:“我只剩父亲一个家人,却没有在身边。”
“哦,为什么?”阮一罗露出惊奇的表情:“父母养育你多年,现在不正该接到跟前奉养么?我们家百行是最孝顺的人,你要是有什么不方便,可以向他开口。”
在桌子底下,陈远生的手攥紧了衣服袖子,他忍了好半天才能开口:“我并不知道我父亲现在在哪里。”
阮一罗并没有继续再追问下去,她将双手摆在胸前:“你们在各方面的理念和习惯都太不相同了,居然还能做……朋友,这是个奇迹。我是个开明的人,但我们家老太太疼惜百行,最不喜欢他身边有目的不明、纠缠不休的人。希望你能好自为之。”
陈远生不得不承认阮一罗的确是个厉害的女人,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恰好戳在点子上,要不是陈远生在看着阮百行满脸伤时就下定决心,这一番话对他来说比威逼利诱都有效。阮家人肯定不会只是跟自己谈谈就了事,他不晓得什么在等着他。
陈远生为什么,阮百行一下子焦头烂额地忙了起来,几乎都没有时间过来别墅这边,就算回来,也只是小寐一会又要走。陈远生知道他如今心里不好过,就什么事也不敢说给他听,只想着自己能顶下来。
那天经纪人给他接了一个工作,是为华悦唱片的新人少女组合拍摄第一波主打的mv。新人组合里有一人叫陆茵茵,是周蕴感情很好的小姐妹。她的性格开朗活泼、大方豪爽,连陈远生这种不擅长与人交际的人都在短短一天时间里和她混熟了。她听周蕴提起过陈远生,一个劲夸奖他人靓戏好。
mv里有一场水下的戏,陈远生不但不会游泳,还有点怕水,但事先却没人告诉他会拍水下的镜头。整个mv已经拍摄过半,换人是不可能了,而且由于水下要拍脸部大特写,替身也是不能用的。于是整个进展就僵在陈远生那里,他想演艺圈哪个人不是克服困难、挑战自己在做事,怎么可能偏偏到他陈远生这里就不行呢?
陈远生咬咬牙跟导演说自己可以下水,导演大手一挥让摄像就位。陈远生心里怕得很,慢慢走近泳池。他从浅水区下去,水面刚刚在他的咽喉处,好像有人用冰冷的器械扼住他的喉咙。陈远生抑制住心底深切的恐惧,慢慢往水下坐。
巨大的灯光耀着陈远生的眼睛,他根本就睁不开。摄影人员身穿潜水衣脚带鸭蹼,都是全副武装,在陈远生看来,他们一个个躲在水下摄影机背后,用冰冷的眼神看着他。他明白这只是恐惧带来的错觉,却也没办法摆脱这样的思绪。在水完全没顶的瞬间,漩涡一样的恐惧瞬间完全攻占他的大脑,一串气泡从他嘴巴里跑出来,咕嘟咕嘟地往上冒。陈远生本能地挣扎起来,在岸上看监视器的导演大喊一声:“不要乱动!女演员就位,过去亲他,侧拍,然后男演员拉背!”
陈远生觉得自己在发抖,根本分不清眼前的人事物。恍惚中只觉得有人吻了他,紧接着有一双手牢牢地拉住了他的一条腿。他的身体开始拼命往下沉,脑中意识开始涣散。他分辨不了究竟过了多长时间,猛然被人拽出水面,一口水呛出来。陈远生咳了好久才可以慢慢睁开眼睛,再看四周,竟有一种恍若隔世之感。
工作人员捧着大浴巾过来给他披上,问他有没有事。陈远生摇摇头,勉勉强强站起来,准备去更衣室洗澡换衣服。陆茵茵一脸被吓坏了的表情,她拉着陈远生的手说:“怕水你就讲出来啊。这个水下镜头又不是非要不可,吓死我了。我让助理买了一些生姜饮品,等下你喝一点。”
陈远生感激地对她笑,只是还是无法发声。他刚刚虽然昏沉混乱,却清晰地听到有人在他耳边低声而迅速地说话:“你好自为之。”
陈远生迅速冲了个冷水澡,换好衣服就要离开。陆茵茵却叫了车在片场外等他,她塞给陈远生一个塑料袋,嘱咐道:“要记得喝。我本来说请你吃饭,哪晓得遇到这种状况。你回去好好休息。”
陈远生朝她点头致谢,钻进计程车。他疲惫地躺在后座,实在没有一丝力气,眼睛没有焦距地对着车窗外,直到二十分钟后才察觉出不对劲。车开进了一条幽僻的小胡同,他连声喊司机停车。司机猛地一踩刹车,打开车门走下来。陈远生怕得厉害,他哆哆嗦嗦去掏手机,还没拿出来,就被司机扯了下来。司机带着鸭舌帽和墨镜,陈远生看不清他的长相,只能虚张声势:“你干什么!我朋友刚刚已经记住了你的车牌号,你要钱是不是?你……你……”
司机手上掂着一根手腕粗的木棍,猛地一挥手,木棍狠狠地砸在陈远生的膝盖上。陈远生痛得眼前一黑,痛呼出声。他满嗓子都是血腥味,想今天自己也许是要交代在这儿了。那司机一击得手之后,钻进车里走掉了。陈远生挣扎着摸出手机,用最后的力气拨出了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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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告诉陈远生,他的膝盖粉碎性骨折,需要进行手术,希望请他的家人过来。陈远生沉默了一会,说:“我没有家人。”
医生也皱眉:“不然朋友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