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2 / 2)

*

送走薛迎后,在心里叹气但又接受自己掺和科研院那边麻烦的聂言,将麻醉针装置重新装回原位。他回到客厅,坐在薛迎刚刚坐过的地方。

距离拉近后,看到的场面更加清晰。遮盖着少年面孔的头盔上有着相当精密的电子纹路,微小的线路装置,连向耳侧一块小型的显示器,上面显示着的数字在“5”到“10”之间跳动。估计是薛迎所说的欧分部为了限制少年搞出来的,不过他远离科研院多年,也看不太懂。聂言略过奇怪的头盔,弯下腰跪在箱子旁边,将拉链继续拉开。

箱中情景一点点暴露在聂言的眼前。他看见少年被裹在白色的束缚服中,双手交叉着被束缚带固定在胸前,整个人像被硬塞入茧一样。束缚带系在行李箱中的铁环上,像固定野兽的锁链。即使聂言从来没被这样对待过,也能感同身受到少年现在有多么难受。

唉。他叹了口气,“哪有人这样对待小孩,科研院那群人。”说着,他准备把束缚带从铁环上解下来,但是忽然滴滴作响发出警报声的显示器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抬头,正好对上一双银灰色的眼睛。

这是一双迷离、色彩奇异、让人忍不住多看的眼睛,有着无机质的质感,此时正专注地看着他。

变故陡然生变。聂言一瞬间觉得自己的心脏猛然被一只无形的手抓住,一点点缩紧,随之而来的是从四面八方涌来的压力,像是要把范围内所有的物体碾压成粉的威力。在海啸一般涌来的无名压力下,摆放在桌上架子上的瓶瓶罐罐剧烈摇晃着,摇摇欲坠,聂言下意识往后退开。显示器上的数字骤升到“80”,随着数字的上升,警报声变得更加急促。突然,少年身体大幅度向上抽搐了一下,仿佛受到一记重击,接着无力地躺下去,显示器的数字很快降回“5”。

那让人窒息、难受到呕吐的压制感缓缓退去。聂言一手撑在身后,喘着气平复自己跳动急促的心脏。

自己好像是在鬼门关边走了一趟。

他算是领教到人造神明的威力,要不是那少年头上的头盔压制住他的能力,聂言肯定会被那不知名的压力当场杀死。

难怪欧洲分部会被掀翻两次。

躺回去的少年安静得像睡着,聂言直起身凑近他,只见少年银灰色的眼睛氤氲着水雾,像覆盖着易碎的琉璃,在少年看向聂言时,水雾碎开,顺着狭长的眼尾没入头盔。

就算刚刚差点被这小孩弄死,看到这幅场面的聂言也忍不住心软了。他伸手擦了擦少年的眼尾,让自己的声音尽可能柔和、缓慢,以便少年能听清他的讲话:

“我帮你把它摘下来,但前提是你不能对我动手,能做到吗?”

少年盯着他,一语不发。聂言想起这小孩是从国外来的,他也没问薛迎少年会不会中文,能不能听懂。

完蛋,不会真的有语言交流障碍吧。不过还好少年点了点头,让聂言松了口气。于是他弯下身先去帮少年解开束缚服,将捆住少年双手的带子解掉,最后拉开束缚服的拉链,让他坐起来。

少年银色发丝很长,在他坐直时披散在背后,垂落在暗红色绒面上。小孩即使是坐着也能看出他很高挑,不过很削瘦,从他穿着的灰色单衣衣袖露出的手臂苍白又纤细,没有明显的肌肉线条,摸上去也没有肉,像一节剥去皮的细竹。看清少年状态后,聂言意识到自己的寄养任务有多么任重道远。

“低头。”聂言摘下他的氧气面罩,顺着金属抑制器的的线路摸到耳后。薛迎也没告诉他应该怎么拆除这个头盔,他只能自己摸索方法。

少年迟疑了一下,还是顺着聂言的意思低下头。聂言拨开银发,终于在后颈处找到了开关,一按,金属头盔啪地落入聂言手上。

聂言把头盔丢到后面的茶几上,等到他回头,少年已经把脸抬起,任由长发散在肩上。没有氧气面罩和头盔的遮挡,让聂言能完全看清他的长相。

薛迎骗他骗了无数次,这次却没有说谎,少年确实长得很漂亮。欧洲人标志性的高挺鼻梁与深邃的五官轮廓,给这张脸添上浓墨淡彩的一笔,却并没让少年长成艳丽富有攻击性的类型。眼尾狭长,在末端微微上扬,像一把锋利的利剑,卷曲的长睫又柔和了眼形的尖锐,更为他添上几分少年人的稚气。在这张脸上找不出任何缺点,就连因常年不见阳光而苍白的肤色,颜色罕见的银灰虹膜,还有浅色的唇,也不是败笔,反而形成一种奇异的病态美感。

当少年面无表情看着自己时,聂言不得不承认,这张脸确实很符合大众对神明的想象。

这个人,根据刚才的身体接触,他已经能从细微的生物特征上判断这是一个机体能力极强的人,远远超出他以往见过的所有人,也许会有一点麻烦。少年心想,又看见面前的男人向他展开双臂,用他不熟悉的语言一字一顿说道:

“自己站得起来吗?还是说要我抱你?”

他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最为了解,长期的营养摄入不足,又被装在狭小的空间中经历长途运输,穿着束缚衣,全身早已是酸麻不堪。于是他向男人伸手,让男人能把他从一堆布料与仪器中抱起。

少年全身只穿了一件长得可以当连衣裙的单衣,布料松垮垮地裹住他,衣摆垂在小腿之间挡住所有的重要部位。只有在接触之后,才能比目视更为直观地感到少年的身体有多瘦,感觉就像怀里抱了一把被布料包裹起来的竹子。聂言皱了皱眉,心想“预知教和科研部那群人到底把小孩怎么养的”,一边把手穿过少年腋下,避免碰到不该碰的地方,支撑少年双脚站稳。

站好的少年只比聂言矮了一个半头。光着脚站在瓷砖地板上,被冻得有些不舒服的少年动了动脚的位置。聂言注意后,又使力将他提起一点,远离地面,和聂言能够平视。

“饿了?”

少年点点头,靠在他身上,看上去像已经饿得没有力气说话。

“你先去洗个澡,我给你拿拖鞋和睡衣,你会用热水器吧。”

少年又点了点头。

“好,那我去给你拿衣服,你在这里坐着。”

*

厨房开着抽油烟机,嗡嗡的声音也掩盖不了浴室里的水声。聂言从冰箱里拿出胡萝卜、圆葱、土豆、香菇和鸡腿肉,把所有的材料清洗干净后,从刀具橱中抽出一把刀,却没有继续动手。

他忘记问那孩子有没有过敏的食物,薛迎也没告诉他这小孩平时都在吃什么。不过在懊悔来临之前,聂言先想通了。

少年能听懂中文,但看样子不能和别人交流,而且被预知教那帮邪教信徒非正常水平养了那么多年,说不定连对什么过敏都不知道。

至于薛迎,她从欧分部接手少年也不久,还直接把人送到他这里来,想必问也不知道。

聂言摇了摇头。保险起见,他把含花生或大豆的材料放回冰箱,接着才拿起刀处理食材。

本来他想着给少年做点清汤什么的,但在感受过少年有多瘦后,他改了主意,还是准备做点高能量的、饱腹的食物,比如奶油炖菜。

熟练地将鸡腿肉去皮,再次洗净上面的血水,聂言拿来一个玻璃碗,在里面把鸡腿肉和油、盐、黑胡椒拌匀,就把碗放在一边静置。随后,他换了刀,把洗净后的胡萝卜、香菇、土豆切成均匀的小块,再将圆葱切丝,就这样过去十分钟,等他把蔬菜之类的材料处理好,鸡腿肉也腌制入味了。

在锅里倒入橄榄油,将鸡肉煎到两面金黄,放在另外的碟子里待用。然后将圆葱和其他食材下锅翻炒,加入清水和鸡腿肉,盖上锅继续炖煮。

聂言换了个小锅,拆开在冰箱里取出的鲜黄油,拿出一块放进去。融化的黄油在锅底铺开,像烧融的宝石。聂言随手加上小麦粉和牛奶,黄油、小麦粉、牛奶在锅里调配成温暖的颜色。把做好的奶糊倒进炖煮着肉菜的锅中,煨煮食物的暖香、牛奶的甜味和谷物的热气扑面而来,连聂言自己也觉得饿了。

在忙着准备晚餐时,聂言也分出神来关注浴室的情况。听到浴室水声停后,聂言将锅里的炖菜倒进两个盘子中,撒上黑胡椒和盐,端出厨房。

正巧少年打开了门,洗过的银发湿漉漉地披在身后,贴着颈窝滑下来,将后背的衣服晕染出不小一块的水渍。聂言正准备像带他进浴室那样去扶他,少年已经自己走到餐桌前。

看来这小孩恢复能力不错。聂言收回手,帮他拉开椅子,等他坐下,递给他勺子。

少年背后的电视被打开了,女播报员的声音伴随着音乐声响起。

面前摆放着云朵一样颜色的食物,每一块食材都被蒙上暖白色,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但奶油汤糊的甜香闻上去和他之前食用的预知教蛋白块不同。少年抬头看向对面的男人,看见他勺了一块放进嘴里,又像感到自己在看着他似的,将目光放回自己身上,“不会害你的,吃吧。”

有样学样的少年学着男人,勺起一块鸡腿肉。事实上,闻起来诱人的东西尝起来十分甜美,在包裹的汤汁中,他尝到肉质的香味,蔬菜的清甜与微微焦糖化的洋葱,被奶油的浓郁味道像毯子一样包裹着,和他过往食用的都不一样,更加的像是人该吃的食物。

他出来了,他可以去感受正常人五感所体会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