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夏天气温高,自己身体素质一向很好,着凉感冒的概率近似于0,但被淋湿依旧很麻烦。一边收伞抖落上面的雨水,聂言一边在心里为今天碰上大暴雨叹气,没有注意到阿尔忒弥斯走到他身边。
阿尔忒弥斯在聂言湿透的右肩轻轻拍一下。聂言不明所以,停下手中的动作看向旁边的少年。还没等他发问,大团大团的水汽从他的衣物、裸露的皮肤、短发之中蒸腾而起,消失在不绝的雨帘里。不过三秒钟的功夫,聂言身上已经完全干燥,一点被淋湿一半身体的迹象都没有。
“差点忘了你有多厉害了。谢谢你了,阿尔。”他收起伞,笑着夸耀,语气如同炫耀自己最宝贝的珍宝。
阿尔忒弥斯听到夸奖后,表情没有明显的变化,仿佛施展常人无法想象的能力对他来说稀松无奇得像喝水,只是稍稍眯起的眼睛和微不可觉的、被死命压制的嘴角上扬暴露了他内心的骄傲。若不是聂言观察得极其仔细,又心心念念着他,换做另一个粗心大意的、对阿尔忒弥斯的喜爱只停留在其美貌外表上的人,大概只会觉得阿尔忒弥斯因自身能力过于强大而倨傲自矜。
自己夸赞自己时狡黠又傲气,在听到别人夸奖时却竭力作出不在意的模样。这只可爱的、心高气傲的银色漂亮小猫。聂言忍住把阿尔忒弥斯揣进口袋里的心思,带着已经有点等不及的少年进店入座。
划亮平板,荧幕菜单中琳琅满目的雪糕球、新鲜的水果与各色的碎片糖浆顿时吸引阿尔忒弥斯的注意。他的视线仿佛两个炽热的聚焦点,随着聂言的在平板上游走的手指,在色泽诱人的甜食之间跳跃。被看得不自在的聂言索性把平板递给阿尔忒弥斯,让他自己决定。反正平板屏幕干干净净,巴菲店出售的都是甜口味的,尝过咖啡味道后阿尔忒弥斯也会避开咖啡相关。聂言看着低头在屏幕上飞快点击的阿尔忒弥斯,心想,这次应该不会踩雷吧。
巴菲店奉行先付款后交物的原则。打出的小票被送到聂言手上,还没等他细看上面所点内容,他已经为纸票的长度所沉默。在粗略扫一眼上面的内容后,聂言感到一阵牙疼,抬头看向对面的少年,“怎么点那么多?你又想像上次那样头疼吗?”
正在慢吞吞喝着茶杯中温水的阿尔忒弥斯满不在乎:“这次又不是半个冰柜。”
“但是,”将小票亮在阿尔忒弥斯眼前,聂言虚指几处,“点了那么多高糖分甜食。阿尔,你应该也知道摄取过多糖分会怎么样吧。”
“会蛀牙,会形成胆固醇结石,会糖尿病。”阿尔忒弥斯回答,又补充说道:“可是,比起被他们管着,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宁愿就这样。”
说到这,阿尔忒弥斯厌恶地皱眉,尖尖的牙齿暗地里咬住内侧的唇肉,尝到尖锐的痛楚和隐约铁锈味。
“不行。你要健康、好好地活着。”聂言焦虑的话语脱口而出。他现在真的一点都听不得关于阿尔忒弥斯负面的,不好的言论。
“我又没说我不想活了......你今天怎么了,又有事情瞒着我吗?”
阿尔忒弥斯蹙起的黛眉没有松开。太奇怪了,聂言今天的行为堪称反常,比之前都要管着自己,好像自己只要离开他一步,只要稍微放纵地满足一点自己的欲望,就会有不可挽回的后果似的。那点反常很小,却像夜里蓝色的萤火,让阿尔忒弥斯不可忽略它。
“是科研院吗?还是那群人?”见聂言没有搭话,阿尔忒弥斯把可能的原因都说了。
“没有。”
人造神明的洞察力强得离谱,往往都会在蛛丝马迹上将事情猜得八九不离十。但在情爱方面,就像个荒漠,无论有多么明显的迹象摆在眼前,阿尔忒弥斯都不会往这方面想,除非聂言向他挑明。
这次偏偏就在情爱方面。聂言想阿尔忒弥斯安全地,无忧无虑地,在他纵容和疼爱中成年,然后长大。这个过程不会关乎限制与病痛、死亡。但阿尔忒弥斯就是不明白,除非有人挑明。聂言放下杯子,抬头环顾四周:服务员来来往往,视线所及之处的背景均有旁人的装饰,阿尔忒弥斯警觉得像即将伸爪的野猫。
现在的诡异气氛怎么都不适合挑明心思告白这样神圣庄重的仪式。
两人之间疑云层层,直到另一边的服务员把巨大的圆底巴菲杯摆在阿尔忒弥斯面前,后者的目光扫到装饰漂亮又豪华的甜点后,脸上警惕的阴霾一扫而空,重新满足地睁大眼睛。
阿尔忒弥斯点的雪球很多,光冰激凌的颜色就能满足“五颜六色”的定义。不同颜色的圆球被人由深到浅堆得冒出杯沿一大截,满满当当的,其上还被挖空心思地插入大小不一的蛋筒和巧克力棒,洒满颜色不一的软糖与碎屑,摆着不同的水果,淋上色彩鲜艳的糖浆。阿尔忒弥斯是看得眼睛亮得像明亮的星星,聂言则是光看着就觉得甜腻到后槽牙刺痛。
服务员又在阿尔忒弥斯面前放上一个小杯子,里面装着一球咖啡色的雪球,简单用几根巧克力饼干棒装饰一下。等服务员走远后,阿尔忒弥斯把被杯子推到聂言面前。
“如果让你只能看着我吃的话,好像不是很礼貌。”面对聂言投来的不解目光,阿尔忒弥斯解释道。
“我不喜欢甜食。”
“真的吗?”阿尔忒弥斯抿唇,拖长声音提醒,“那我的泡芙去哪了?”
“牙尖嘴利的。”聂言发觉阿尔忒弥斯对随便动买给他的甜点一事特别耿耿于怀,除了用眼神谴责还会拿语言转弯抹角地损人,干脆伸手越过桌面,轻轻敲了阿尔忒弥斯额头一下,在猫炸毛前将勺子塞进他手中,“雪糕要化了。”
少年鼓着气去勺他的雪球。聂言也打起兴趣挖了几勺自己杯中的咖啡色雪糕。他本以为以阿尔忒弥斯的嗜甜程度,为他选择的那份会甜腻得呛人,可出乎意料的是,略带苦涩的咖啡完全中和糖浆的甜,不可思议。
很快解决雪糕后,聂言抬头,看到阿尔忒弥斯在巴菲杯后面看着他。
“怎么样?”
少年满怀兴趣地观察对面人的反应,在与聂言对视后,咬着还沾着糖浆的巧克力饼干棒冲聂言眨眨眼,露出自得的微笑。
那笑容太过漂亮,耀眼得像驱散暴雨阴影的骄阳,但聂言被更为美妙的事物触动。
阿尔忒弥斯心高气傲,脾气对人阴晴不定,却总会为聂言准备点出乎意料的惊喜,比如之前的意面,现在的完全不腻人的雪糕。就像照顾了一只高傲美貌的小猫很久,现在它主动跳到怀里。阿尔忒弥斯会带来这样突然的惊喜和喜悦。
太抓心了。
原本沉甸甸的心情变得轻盈,聂言的眉眼柔和许多,带上不自觉的纵容宠溺。他叫埋头消灭巴菲的阿尔忒弥斯:“阿尔。”
“嗯?”
“雪糕很好吃,谢谢你了。”
少年精致的眉眼弯得十分好看,“当然。”
聂言寻找挑明的机会,像寻找前往桃源的隐蔽小路,“你还记得我昨天说过,我不是什么特别正直的人,也会对你有不好的欲望吗?”
“不记得了。你有说过吗?”被宿醉难受得自行清除所有醉酒记忆的阿尔忒弥斯摇头,坦诚地回答。
……啊。
真让人头疼。
他的至宝还在难以攀越的山上。
*
不用看巴菲店安装的电视,谁都会知道这场暴雨是场罕见的夏季大暴雨。从清晨以天空仿佛裂开一个口子般的势头一直下到快天黑,外面的气温仿佛一日之内从炎夏进入秋季阴雨天。巴菲店的靠街落地玻璃窗冷得像块冰。
阿尔忒弥斯的手也冷得像块冰。在吃巴菲的时,他一直把手贴在巴菲杯的曲线杯身、握在冰冷的铁勺,等结束后,一双雪白如白瓷器、骨节分明如艺术品的手已经冻得僵硬,聂言握着、捂着、搓了好长一段时间,那双手手背才再显出青黛色的血管。
咽下许多冰冷的雪球与寒凉的水果,阿尔忒弥斯的胃一片冰冷,连舌头都冷得发麻,只有暖水、新鲜热巧克力、热气腾腾的牛肉三明治才让他冻得麻木的身体内部回春。
“被冻得不难受吗?下次还敢不敢吃那么多冰的?”聂言口吻严肃地问道,顺便再替阿尔忒弥斯叫了一杯热可可。
“还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