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朱标想这些有的没的时,底下的大臣已经奏了好些事,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某个大臣要致仕,某地有祥瑞,某地丰收了云云,用来试探皇太子的想法和底线,朱标只管嗯嗯准了,什么都没说,坐山观虎斗。
底下的杨宪偷偷看了看刘基,昨日商量好了要奏报,如今怎的半点暗示都得不到?他心里急得冒火,心想难道刘先生早年教导太子,真的教导出来了感情不成?
唉,先生真是糊涂。
杨宪心生不满,须知君臣情谊,从来都是假的,眼下陛下不在京师,做些实事虽有风险,可他老人家回来以后,那才是半点机会没有。
太子年幼,就算有了大权,聪慧又能聪慧到什么地步呢?小心着盘算,利用其打击淮西一番还是没问题的,再说这也是陛下的暗示啊。
又看了半天,杨宪见刘基还是没有反应,把目光投向李善长,想着先看看敌人的动静。结果李善长也没有半点要动的意思,恭恭敬敬低着头,不上书也不驳斥,那样子好像是一个天大的贤臣,台上的太子仿佛是个神仙在神龛里端着,他瞧都不敢瞧。
真是个老妖怪,这时候装起好人来了。
淮西吃了亏,难道他竟可以不做表示?如此怎么收拢人心,底下见风使舵的官吏可不是什么聪明人,一朝溜走,声势大减,风云可说变就变,李善长真就忍得住?
杨宪胡思乱想一通,越来越着急,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官服下面的脚动来动去,搓得像个绿头苍蝇,他要不是自己人,都得被御史们记一个不敬之罪,日后拿去弹劾。
眼看朝会就要结束了,杨宪反而平静下来,心中有了主意,想着刘基不动,自己索性做出头鸟算了,于是先咳嗽两声通知身旁官员,打定主意就要迈步。
“臣有事奏。”
只听前面一道清朗的声音响起,杨宪脸上露出喜色,赶紧停住。
“臣有事奏。”刘基道,“宋、元以宽纵失天下,官吏贪污屡禁不止,始因蒙古、色目人罔然不知廉耻为何物,漫不知忠君爱民之为何事,问人讨钱,各有各目,掌钱谷者盗钱谷,掌邢名者出入邢名,州县官吏多不恤民,往往贪财好色,饮酒废事,凡民疾苦视之漠然,今实宜清肃纲纪。臣请令御史纠劾无所避,检举宿卫宦侍,大事小事一应上报殿下,置之以法。”1
广场上专门放有镇妖司做出的扩音喇叭,故不用大汉将军们传话,声音也能令群臣听得清楚。
此言一出,四下哗然。
众臣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见御史台的御史们纷纷出列,臣附议的声音响彻殿前广场,显然是早有预谋。
朱标望见宋濂等文臣也在其中,不知是怎么串联起来的。
遇到这样的发难,李善长仍安稳站着,脸色不变,气度雍容,似乎压根不担心勋贵们的班班劣迹,反而微微抬头,用一双清醒沉着的眼睛望着朱标,仿佛是说一切听他决断,自己毫不在乎,只有一颗赤子忠心。
被他这么一看,朱标还真的心软了一下,想起以前李善长教导自己的那些日子。只是他连刘基都可以放下,连韩林儿都可以不救,恰逢这种两派争斗的时候,怎么会再次犹豫,只点头道:“准奏。”
刘基跪下:“臣领旨。”
等他谢了恩起身,朱标立刻道:“退朝吧,卿等还有事说,写奏本上来,父皇御驾出行,朝廷诸事有赖诸公,还望你们各自勉励,不要做出什么不法之事,诚意伯的办法很好,这样的检举之办法,每年做上几次,对风纪的纠察想来很有帮助。”
群臣虽还有话说,只能憋在肚子里,目送朱标回宫。
出去的路上,杨宪凑到刘基身边,扶着他的胳膊走着,他的脸颊红润,目光有神,整个人透露出一种浓重的兴奋之感,压低声音道:“先生,我还以为你又改主意了呢,是我多虑了,你看那些勋贵,吓得脸都白了,咱们这次拿谁开刀?”
刘基叹了口气:“你说拿谁开刀好呢?”
“啊,这可得好好挑选。”
杨宪一听刘基有意让自己拿主意,顿时喜上眉梢,他最擅长搞这些情报工作,想找谁的纰漏,几乎一找一个准,鸡蛋里也能挑出大骨头,指哪打哪,这次有太子首肯,又有刘基担保,当下打定心思要先办几个得罪自己的官吏。
“那么你就好好想想吧。”刘基道,“我累了,也还有些事要办,你没有大事便不要来刘府,省得落人口舌。”
“好。”
杨宪从话语中敏锐地感受到刘基对自己似乎有些冷淡,惊疑了片刻,也没放在心上,刘伯温的不苟言笑与不近人情是出了名的,不差他这一个。
众人分先后出了门去,走到允许乘坐马车的地界后,各有各家的下人接应,一时间车轮滚滚,尘土飞扬,应天的繁华添上许多慌乱,数不清的管家小厮在城中奔波回转,打听太子的真正心意,并且纷纷向刘府递去请帖,礼物一车一车的准备。
相府外更有不少人等着进去,抢着挤着要先见李善长,请他解释解释今天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早就知道,又该如何应对。
这个时候,谁越着急,就说明谁平日里犯下的罪行越多,落在别人手里的把柄越严重,救谁也不该救他们,救谁也救不了他们,于是在回府的路上,李善长猛吸一口腰上的香包,咕咚一声倒在身后的管家身上,对外称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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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有评论提到朱亮祖应该是胡惟庸案时杀掉的,这个确实,但这边因为半架空,加上要考虑情节问题,所以许多东西都不一样,大家有兴趣可以自己了解,不能当作是真实史料哦。
刘基的话来自一些资料:
帝幸汴梁,基与左丞相善长居守。基谓宋、元宽纵失天下,今宜肃纪纲。令御史纠劾无所避,宿卫宦侍有过者,皆启皇太子置之法,人惮其严。《明史》
叶子奇《草木子·杂俎篇》:元朝末年,官贪吏污,始因蒙古、色目人罔然不知廉耻之为何物。其问人讨钱,各有各目。所属始参曰拜见钱,无事白要曰撒花钱,逢节曰追节钱,生辰曰生日钱,管事而索曰常例钱,送迎曰人情钱,勾追曰赍发钱,论诉曰公事钱,觅得钱多曰得手,除得州美曰好地分,补得职近曰好窠窟,漫不知忠君爱民之为何事
“掌钱谷者盗钱谷,掌刑名者出入刑名”(《御制大诰·谕官毋作为非》
“咸言有司贪墨,守御官军扰害,以故逃窜山林,群聚为盗”(《明太祖实录》)
昔在民间时,见州县官吏多不恤民,往往贪财好色,饮酒废事,凡民疾苦,视之漠然,心实怒之。但遇官吏贪污蠹害吾民者,罪之不恕。苟贪贿罹法,犹行荆棘中,寸步不可移,纵得出,体无完肤矣。(《明太祖实录》)
第168章 皇后与后宫
御花园的树林小道中。
夏花将落,暑意消退,秋风渐渐刮起来,宫殿向天空伸出的檐角仿佛勾住一片白云,儿童的嬉戏声回荡在草木之间,为肃穆的紫禁城染上与民间麦田里相似的温暖。
“静宁,快过来。”
马秀英穿了一件绿绸缎滚边的月白长裙,发鬏轻挽,上面插着一支金色的凤样簪子,行动间贵气十足而不失端庄妩媚。
此时她正蹲在地上,一手搭着膝盖,一手握着一个彩色的风车,呼唤公主向自己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