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老师很关心你。”
缪存带着鼻音“嗯”了一声。这之后,任由护士怎么喂他服药、给他输液、换药瓶、拔针头,他都不再有任何反应。谢山寒半夜出去了一趟,带回来一件厚外套和一份粥,但缪存一口没动。急诊室不收容住院的,天亮后,缪存终于挂完了五袋乱七八糟的药水,谢山寒把外套裹他身上,准备送人回家。
“送我回寝室吧。”缪存淡淡地说,“不要回别墅。”
一回去,说不定又会看到骆明翰在那里等他。他再没有多余的精力应对他,更想不到该用什么心情来面对他。
“不好意思,医生说你这种情况身边需要人照顾,”谢山寒拉开出租车门,“给你两个选择,一,回我寝室,二,回我出租屋。我们雕塑系男生寝室著名的不修边幅,建议你选二。”
缪存没作声,谢山寒当他默认了。
出租车经过那片荒芜的、有名无实的别墅区,与黑色的路虎车擦肩而过。
这是凌晨五点,车里还亮着红星,缪存只是顺着车速很快地瞥过,便阖下了眼眸。
骆明翰又等了他一夜,那又如何呢。
谢山寒的房子是新租的,他一个靠奖学金、打工和在大型雕塑项目中打下手生活的人,还要匀出钱每个月给老家上初中的妹妹寄过去,出手当然没有缪存阔绰,租了一个城中村自建楼的一楼。
客厅堆满了石膏,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但卧室和洗手间却收拾得很整洁。缪存在他床边坐下,谢山寒站着,大约是觉得情形诡异,连他这种淡漠到骨子里的人也禁不住挠了挠脸,“那个什么……你睡这儿,我睡外面。”
缪存没废话,而是主动问:“医院的钱转你微信?”
距离上课还有四个小时,谢山寒在外面抱着双臂,歪着身子靠墙睡了过。这种姿势当然睡不熟,迷迷蒙蒙间,听到缪存翻下身起床。透过半开的门缝,他看到缪存仰头站在窗前,两手撑着冰冷的窗台,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站了十几分钟。
今夜的月光并不怎么亮。
谢山寒八点多时收拾好了准备出门,站在床边对缪存说:“睡一觉,有好事找你。”
装睡的缪存笑了笑。
一觉睡到了不省人事的地步,梦里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昨晚上在医院折腾了一夜,没怎么睡。”
“我看看。”
一阵轻轻的脚步声,被子被一双手温柔地往下压了压,露出缪存削尖的下巴。指侧滑过苍白的脸颊,带来温热的摩挲。
缪存的眉头轻蹙了蹙。
“医生说没什么事,只不过精神受到了什么冲击,加上一直精力不济。”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说缪存“失恋”了。
“辛苦了。”
“人你带走?”
缪存感到被人从被子里抱了起来,耳边落下一声沉稳的“嗯”。他睁开眼睛,眼前晃动人影渐渐与梦里的重叠,“骆……”
“吵醒你了。”骆远鹤“嘘”了一声,“跟我回家。”
谢山寒手抵着唇咳嗽了一声,浑身上下写满了不自在。
因为知道了他在国内晕倒了,所以就扔下了业已推进到一半的收尾工作,提前飞回了国内,继而又从机场马不停蹄地直奔这里接人 这件事放在情侣身上都会让人觉得情比金坚到不可思议,但偏偏两个人却是名义上的师生。
骆远鹤没有理会谢山寒意味深长的目光,将缪存打横抱进怀里,又对谢山寒点了点头:“等缪缪好了,让他请你吃饭。”
车就等在外面,骆远鹤步履沉稳但步幅很宽,似乎是怕缪存吹到一丁点风。
骆远鹤照顾人的经验并不富足,把人在次卧安顿好后,他掩上房门,打电话给了一位医生朋友,又问骆母。骆母吃惊地问:“什么,你回国了?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三个小时前刚落地。”
骆母连着哎呀了三声,嗔怒:“骆远鹤!你回国了连家都不知道回了!”
“要照顾学生。”
骆母语重心长:“你不要犯道德错误啊我警告你!”
骆远鹤显然易见地沉默了一瞬,浅浅吸了一口气,沉稳地说:“我知道。”
骆母放下心来,提醒了几句照顾病人的注意事项和忌口,末了,烦道:“实在不行,送到家里来,我帮你照顾!又是你那个从小带到大的孩子吧……真是的,都十年了也不知道带回来见一见。”
对于骆远鹤来说,这些常人的人情世故就像是一个个既定的圆圈轨道,是设置好的程序,他一切全凭成长经验里潜移默化的下意识去操作,这可以帮助他最小地消耗心力,从而把专注力更多地放在艺术上。
带缪存回家,原本并不是一件在考虑范围内的事情。他有自己的家,虽然小小年纪就离群索居,说话天真奇怪,但也许小朋友并不喜欢这样多余的一份长辈关爱。
再长大点,带回家似乎也没什么必要了。正如两人在过年间也不过就是互打电话问候一句新年好,问一句你那里开始放烟花了吗,缪存会说,我这里烟花很漂亮。君子之交淡如水,骆远鹤从没有想过,也许缪存是待在自己的小阁楼上,孤孤单单的,从阁楼的小窗户里,其实并看不到烟花。他只是听见了,想象着很漂亮而已。
一些缪存身上显而易见的疑团,骆远鹤不是没有看见,他不过是不喜欢用关心的名义去窥探。缪存想分享的时候,就会说的。他也没有想过,对于缪存这样性格的人来说,心里想的却是,骆老师想知道的话,就会主动问了,等他问了再说吧,否则岂不是让老师为难了?
两个天然厌倦社交的灵魂,齿轮纵然是一起转动的,却总是错过那个最严丝合缝的契合。
骆远鹤笑了笑:“等他身体好了就带回来见你。”
骆母并不很在意这桩事,她更在意的是的,“什么时候把女朋友带回来见我我才安心!三十岁了!”
挂了电话,原本想看看缪存有没有踢被子,没想到正逮到他睁着眼睛。
“睡不着?”
缪存敛着眼眸不敢看他:“jess真的不是你女朋友吗?”
骆远鹤轻叹了口气,在床沿坐下:“你为什么觉得jess会是我的女朋友?就因为我画过她?”
“觉得你会喜欢她那样的。”
骆远鹤把被子蒙住他脸,俯身下去:“你对于我喜欢什么样子的,还了解得不够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