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扭头看吕佳要去收拾,起身冲过去拉起她:“紧张什么,我就随便问问,又没要怪你,当心把手伤着了。”
我把吕佳撇到身后,取了扫帚把碎片捡了,又把拖把找出来。然而,刚拉好活动把,吕佳就在我拖地之前抢回了自己的活。
蓝白相间的布条匀和地擦在木板上,吕佳一边拖地,一边轻声回着我的话:“树哥。”她抬头叫了我一声,眼球不自然地走动,又好似被我的目光蜇到一般迅速低头,胆怯又坚韧地交待着:“凡事你不想让云姐知道的,我都没有说。”
她的话在我耳涡回旋两阵儿,品过味儿来,我短促地又笑了声,道:“给你发工资的可是云拂,不是我。”
吕佳脱口而出:“可我跟的是你。”
她抬起藏在脖子下的脸色,眼里多了我看不懂的认真。恍惚间我像是回到了第一次见她的那个早晨,清光落在她平整端方的脸颊上,她的声音和当年重叠:“就只听你的。”
我点头,然后谢绝了她的好意:“你二十五了,不是小孩子,该对领导有的忠心要有。”
我说:“你没有什么不能告诉她的,我什么都经历了,云拂与我,也不过是多为难几下,她不会把我怎么样的。倒是你,不分轻重,恐是让她生了嫌隙。这人与人之间若是生了嫌隙,可就再难相处了。你要抓紧时间把云拂哄好。”
我亲自把吕佳交待得那样好,但没有用。因为云拂当天中午就亲自到了剧组监工。我下戏出来见到她,就再没有看到吕佳的身影。
我搓着洗面奶,绵密的白沫沾了一手,覆上脸颊揉搓几下,清水一浇,闷湿的残妆随着水流褪去。再睁开眼,就从镜面上看到身后的云拂。
她叼了根烟倚在门框上,白色的烟雾从红唇中喷泼出来,熏了一屋子的尼古丁味儿。
我在镜中与她对视了一眼,伸手取了快干净的毛巾擦掉锁骨上的水渍,有些屡次说不出口的话这次轻而易举就说了:“带我很累吧。”
我知道她会懂我用陈述句的意思,果然下一秒白烟下的脸,苍白如纸,泪如雨下。
我有些不忍,转身低头看她近两年日渐稀疏的发旋,仅是两眼就觉得心痛。
我朝云拂走了两步,捧起她已经哭花的脸,指腹揩去她滚滚的泪珠,低声哄她:“怎么还哭上了。这么漂亮的脸,哭脏了可怎么好。”
云拂哽咽着摇头,她的挣扎我看在眼底,却并不心软。我不费吹灰之力握住她的下巴,和她掏心窝子:“嫣儿马上就三年级了,你还要错过她多少童年?云拂,我不值得。”
“我不会红了。”
“另选良驹才是你最明智的选择。你还在犹豫什么?”
沉沉浮浮的回忆飘转在我们之间。这样的沉默我们近两年有了太多次。
时光倒转在逆流之上,无论抉择来几次,我都将自己落在后面。于是云拂只能陪我一输到底。
好在云拂终于下定决心了,不再为我掉多余的眼泪。我听到她说:“等这部电影结束吧。”
我为她的解脱高兴,用拇指按压了几下她的脑门,“看你激动的,都浮粉了。”
云拂满含泪光横了我一眼,拍掉我的手,骂骂咧咧:“干什么干什么,这戏都没拍完呢!胆子肥了你!”
见她不哭了,我心里沉积多年的愧疚才终于消磨一些。我替她举着化妆镜,等她安心把妆上回去,才打听吕佳的情况。
一听到吕佳的名字,云拂重重地合上气垫,脸上的表情扭曲地看不出喜怒:“没亏待她,把她介绍到方晶晶那边了。”
方晶晶手下主要是搞选秀,都是半大的男孩女孩,肯定比我这种肆意妄为的前东家好很多。这倒也是个不错的出路。
其实我心里一直有数。云拂不会亏待工作室的任何一个人,她也对吕佳没多大意见。她只是见不得别人帮我瞒她。
十年间什么苦涩没尝过,云拂当自己是真是一朵云,只是柔软,只是沉默。
但云拂不选择我,她就可以不做云,就是青灯古佛下的一袖拂尘,也好过她继续伤心。
不离开我,她一生都会活在懊悔中。因为她也许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在时间的长卷里抹上最初的颜色。
我觑着云拂的脸色,斟酌开口:“为别人前途打算你是挺会的,怎么到自己这,就糊涂了呢?”
云拂气得拿化妆包往我身上打,大骂我没良心。
这种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小女人打得能有多疼,她能出气,能不哭了,我就要烧高香。
十年来,好像我总在惹云拂哭。想想还真不是个人,挺自私的。
还好,云拂要迷途知返了。
后来有云拂打点的剧组,效率总要高很多。一天下来拍完八场,过足了戏瘾。只是邵飞再以下犯上亲吻姜瑜,我受用得再没有那么从容。
戏感倒不足以影响,只是自己走神的次数确实有所收敛。但在外人的眼里,我看起来就是有点避嫌的意思。
所以柏潜趁云拂去找费三行说话时来找我,看他诚惶诚恐的样子,我是一点也不惊讶的。反而有些自得。
只是柏潜开口的方式,突破了我所有的预防。
他把我抵在化妆椅上,两张脸相近地几乎要吻上了,带着满腹委屈问我:“树老师,是云姐和你说了什么嘛?”
他怎么可以和戏里的邵飞差别这样大,这么让我没有办法。
我强行镇压胸腔不正常的心跳,故意冷下脸问:“哦?你是怕她和我说什么吗?你和她还有什么秘密是我不知道的吗?”
“我……”柏潜解释的模样有些狼狈,可我我我了半天,最后也没有再说下文。
我的眼神一刻不离,贪婪地黏在柏潜的脸上,直到云拂突然敲响了化妆间的门
推开柏潜身上的温度对我来说很需要自制力。可转眼看到云拂像个雕塑一样站在门外,一脸的山雨欲来,又觉得这个自制力可有可无。
柏潜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我也假装面色如常地整理自己衬衫上的褶子。云拂的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一串不大不小的警鸣,像踩在我心上。她锐利的眼神在我和柏潜身上游移,冰冷又刻薄。
我的头微微低下,余光看到她虚张的嘴唇,心中祈祷万遍,祈求她别当柏潜的面发落我。
然而,云拂没有发落谁,她只是带来了一个我提前知道的消息。
“棠敏流产了。现在微博已经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