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按着自己的太阳穴,靠在芭蕉树底下,手指熟练地夹着烟。
我走过去,站在他身侧的位置,借火也来了一根。他很自觉地给我腾了点位置。
我和他共用一个姿势倚在树下消遣起来了。一开始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抽着烟。
不知道这样的沉默维持了多久,总之柏潜开口时嗓子已经被烟熏哑了。
他的肩膀碰了一下我的,问:“是因为我吗?”
我疑惑地应了一声,他又把话补全,“因为当年那场床戏?”
联想到刚才在洗手间的场景,这下我终于回味过他的意思来了。
但我没有回答他。柏潜又往我的烟屁股上借了一次火。我垂眸看了下地上的烟头,皱了皱眉头。
“还是怪我。当年不该这样的。”他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没头没尾的词汇,又按了按太阳穴。
我把他手上的烟丢地上踩了,叹息道:“头痛就不要抽烟了。”
他的肩膀突然毫无征兆地耸动起来,我偏头看过去时,心下已经骇然地说不出话。
柏潜在哭。眼泪就在这几秒钟的空闲里,流了满脸,滴到他的锁骨上,沾湿他的领口。
我也许很不合时宜,但我是真觉得这样的柏潜很性感。他天生长了一张写满故事的脸,一滴泪掉下来,仿佛就可以让人随意脑补千百种缘由。
而我挑了最不起意的那个理由开口:“不就丢了你一根烟,至于委屈成这样?”说着为了验证自己的话,我反手分了根烟夹到他的左耳上。
柏潜的呼吸匀净之后第一时间和我道了歉,他的声音还沾满着湿意,一字一句深深说进了我心里。
“对不起啊,我当年醒来就忘记了最后一场床戏是怎么拍的了。我不知道,会这样伤害到你。还连累你,模糊了性向。我的道歉太迟了,我知道我没办法开脱,我很该死……”
我叹了很长一口气,终于打住了柏潜愈加自责的忏悔。我尽量保持冷静,我反问他:“你觉得我需要这一声抱歉吗?”
这话一出,柏潜的呼吸都仿佛要停了。见状,我忍不住有些气急败坏:“好,你觉得我需要,那我听到了。”
“对不起。”
他又用了那三个令我无地自容的字来回应我,我的心火几近失控。
“对不起有用吗,抱歉能改变什么吗?”我的指甲掐进芭蕉树的树茎表层,咄咄逼人道:“你如果没忘记,能不那么快结婚吗?”
我的眼泪也迎风吹落了,我咬牙切齿道:“你会给我一个机会吗?”
“梁萍给你的单人剧本,我从不知情!我没有配合演戏,我一直以为我们渐入佳境的默契是因为磨合有了效果。”我伤心地看着他,他那张让我魂牵梦萦多少年,始终求不得的脸,我忍不住溃败自己的防线,又把心捧出来,给他看清上面的一道道伤痕:“我没有指使云拂赶你走,我那天晚上还等在你的房门口,我想和你对戏。你不开门,我累地靠在你门口睡着了,我一醒来他们都说你杀青了!”
“你跟我道歉?你道的哪一个歉?”我压抑住还要刷存在感的眼泪,扯了一个很难看的笑容出来:“为这个我最不在乎的事吗?”
“我没有办法回答你的假设。”柏潜抱头离我走了几步,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又像是焦躁:“就像你说的,道歉改变不了什么。改变不了,当然就挽回不了。”
他的腿好像突然就闲不住了,前前后后来回踱步,我看不清他掩在双臂下的表情,所以也判断不出他的情绪。
“但我可以补偿你,随便你说什么,只要我可以做到的,我都会答应你。”他说这话时人已经走到了我眼前,我终于能看清他脸上的表情。
如果要我总结一下,那我只能用困兽之斗来形容。柏潜应该是被我逼到了绝境。他眼底的无力,落在我心底,就如蒙上了一层灰。
也许想起自己从前深情款款的可怜样儿,我该心软放过他。可我偏不。我就要顺势而为,把这只还在挣扎的漂亮野兽,圈进笼子里,细细观赏。
我给了自己一条后路,我对上柏潜满脸写着“快来讹我”的脸,蛮横道:“可以啊,那你签到我名下的公司来。以后你要演什么戏,只能我说了算。”
“我在星和的合约还没到期。”
“那就解约。”我捏住柏潜的下巴,注意他犹在闪烁的眼,不由分说道:“反正我有的是钱。赔点违约金不在话下。”
柏潜没有给我考虑的时间。他伸手覆盖我捏他下巴的手,不使劲,也不推开我,只是看着我说:“只有这个不可以。后半句,我答应。”
“哼。你的合约在星和,我又不是你老板,怎么做得了你的主?”
“为什么不可以?”柏潜笃定道:“我如果只做你的男主角,就可以。”
他太聪明,太有灵性了。没有谁可以招架住这样的柏潜,只要你真的想在影视圈有所建树,没有人会不想拍柏潜。
我盯着他蕴满生气的眼眸,残酷道:“但是我还没有剧本。”
“没关系,我可以等你有。”
“我还没有拿摄像机拍超过一分钟的短片。”
“没关系,没有谁拍不好我。”
第64章 -天空西边的尾角落了雨,我很想求一次后悔药。
这一年我重遇柏潜,被他那张脸吸引,起了想拍他的心思。那时我一是为满足自己想去镜头外的掌控欲,二是想借此给柏潜和自己一个机会。我们分开十年了,当年的误会和错过一一揭示出另一个结局,我没有抵挡住诱惑,想给我们两个人最终画上一个句号。
我送柏潜回酒店时仍很洒脱,我给自己打气,我说不管最后是成朋友还是做恋人,有个交待就不枉此生。
但如果时间可以预支十几年,如果我提前知道拍那部电影会冥冥之中做了柏潜自杀的推手。我想我就没那么不甘心,我想我会接受命运的安排,本分地同他老死不相往来。
但2031年的我不知道。我很迟钝,在他消失在海面上之前,我都没想过这个可能。
柏潜以头痛为借口让我送他回酒店房间,我应允了。却在进门时想到在上海的时候,怕自己定力不够,临时变了卦。
但就这样走又有点不甘心。于是我在柏潜即将关上门时出其不意嘴了一句:“谢谢你当年把录音放到热搜上替我洗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