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圣彼得堡后,我不愿再提及那天身无分文的狼狈。只是云拂去风景苑打包我落下的手机和行李箱,回来时告诉我,柏潜在我走后状态很差,看起来相当颓靡。
她问我是否和连酌有关,我摇头,我说我甚至没有和柏潜提这个带新人的事。云拂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再问后,我便绝口不提了。
回家里陪母亲用饭,她避开父亲问我,“他收下了吗?”
诚然母亲即使容颜老去,声音还是温柔如少女般动听。我做不到不回应她,只是刀下的鳗鱼烧,失去了香味。我用餐巾擦了嘴,点头道:“收下了,他很喜欢。”
母亲的眼底如破冰的湖般生动,一圈圈涟漪都看得分明,她笑着,脸上精致华贵的妆容,也显得平易近人起来。
“那等你们感情稳定了,带他来家里坐坐。母亲也想看看,困住我儿多年的良人,有多迷人。”
我握紧手上的刀叉,脸颊是与心间不同的甜蜜。我答应了母亲。
可我根本没有把握将来何时才有这种感情稳定的机会。
回到公司后,连酌还是时不时来我办公室刷存在感,比小蜜蜂还勤快。
他连续叨扰了三天后,我不耐地下了逐客令。我的心情很糟糕,我和柏潜已经失联一周了,这时连酌时而卖乖时而炸毛的状态,让我越来越烦躁。
我按了内线叫云拂进来,当着她的面,训斥游手好闲的连酌,“你有这么多闲工夫来抱我的大腿,不如费心去琢磨演技。你现在的情况,我就是把你塞进哪个剧组去镶边,都嫌丢人。”
连酌被我骂得两只眼睛通红,完全没有任何包袱就在我和云拂面前哭着跑了出去。
“树竟容!我讨厌你了!!”办公室的门被重重地摔上,他恼羞成怒的哽咽惊动了整层办公室。
我气得更加口不择言:“他这种性子,还在娱乐圈打什么工?!直接让他滚回家蹲,有人伺候不是更好!!”
云拂扶了下额,叫了我一声。她这一出声,我更气,“你就会帮他说话,他就是被你惯得,觉得有你在,更无法无天的混!都带了多久了,他这狗脾气没磨掉一点儿,还变本加厉了!你不行就直接把他转手出去!”
云拂争辩道:“其实我不是很明白,你为什么那么排斥连酌,明明他是同期资质里最好的。”
我还没说话,办公室的门又“哐” 的一声从外面被推开。连酌哭得整张脸都脏了,还对我大喊大叫示威:“有什么不敢说的啊!你就告诉云姐啊,不就是我在你面前和柏潜争脸面争不过他吗,你觉得我处处不如他,看着堵心就不想要我了啊!你心虚什么呢,为什么不说话?!树竟容你说话啊!”
我气得脑仁疼,窝火地用食指点连酌,低吼道:“你给我滚出去!!”
连酌赖着不走,哭闹着骂我,什么难听话都敢往外放,连云拂拿经纪人身份压他,都不管用。最后还是叫来保安把他架出去了。
我坐回办公室的沙发大喘气,云拂泡了杯茶给我消火。
我抿着茶水,听她偏心到太平洋的论调:“你要非拿连酌和柏潜比较,对连酌也太不公平了,是不是有职场pua的嫌疑了。”
我轻嗤一声:“拿他和柏潜比较?”我把茶杯不轻不重按回茶几,冷声质问云拂:“你觉得他配?”
云拂不置可否,啜了一口茶,静待我下文。
“云拂,我们相处二十几年了。你变了。”
她把茶杯放下,眼神深邃起来,眸光拉得很久远,我知道她也在回忆从前。她按了按自己豆沙色的唇瓣,平静地回禀我给她按的标签,“可能是吧。”
我说:“你以前,从来不会把任何人放在我之前。前夫不论,起码云嫣都靠后。”
她闭了闭眼睛,再次睁开时,眼底流露的温和尽褪,她用力地告诉我:“作为母亲,我失职一次已经感到很后悔。”
“我很高兴你有这样的改变。”我靠在沙发上,“但是为什么现在连酌都靠在我前面了?你不觉得离谱吗云拂?”最后叫那个名字我是真的咬牙切齿了。
闻言,云拂状态放松下来,还有心刺激我:“谁叫我现在只是人家连酌的保姆呢?和你树竟容可不熟了。”
“好的,那这相不相熟暂且不提。”我面目严肃起来,“但你作为连酌的经纪人,天天让他游手好闲来骚扰老板,这点我总有权问责吧。”
云拂嘴角勾起:“事实上,连酌一天至少14个小时处于工作状态。”她两手一摊,“由时长来判断,我是可以无罪释放的。”
我有些暴躁:“那你看不见他每天还有精力来和我顶嘴吗?你不会量力给他加时吗?这种小孩就是太皮实了,你下手太轻屁效果没有。”
“何以见得?”云拂抽出根烟给我,自己也点了一根。烟雾缭绕之中,我听到她闷笑不已:“怪,只能怪你自己去招人。”
“我招他什么了?!”提到这个小混蛋,我气得烟都想掐了,“你别太偏心了好吧!你知道他做什么了你就护他?!”
“才多大就想走捷径陪老板玩潜规则,这点我都不屑提了。”我深吸一口气,免得被这个人气死,“目无尊长,不懂礼貌,不经人同意就敢接电话,侵犯别人隐私。我是他老板,他都敢这么放肆,换成别人指不定他能捅更大篓子!”
云拂不慌不忙,幽幽道:“可据我所知,他只对你这样。为人处世这块儿,他对别人挺懂分寸的。你还是反思一下你自己吧。”
“我要反思什么?我大他快二十岁,他都敢摔我办公室的门,吵架吵得整栋楼都听得见!换别的公司高层,他这么开罪人,早被封杀了!我还要怎样?不然我当他老板还要忍气吞声,看他脸色?”
“可问题是,除了你,他也不会去开罪别人啊。”
“那我欠他的啊?”
云拂眼睛一亮,打了个响指,赞同道:“可不是嘛。除了你,也没谁能把他折腾那么呛了。你都不知道,早前我给他安排工作,上十个小时班,他都天天跟我抗议说我使唤廉价劳动力。那天一知道你不肯把他塞给柏潜调教,气得眼睛都红了,差点当场哭出来!死忍着眼泪把自己关到演练室,对着镜子演了一整晚的独角戏。第二天开始什么怨言都没了,除了睡觉,都给你打工搞钱了!”
我听得不是滋味:“没成的事,你跟他说什么。”
“我没说啊!是那次我们电话聊得太激动,被他站门外听到了。”
想起上次电话里的情况,我郁闷地闭了嘴。云拂拿肩膀拱我,不怀好意地笑道:“现在有负罪感了啊,迟喽!人多大一小孩儿,被你贬低得一无是处,欺负得都逆反了。”
我把烟掐了,仰头靠在沙发上,说:“我从没想过拿柏潜做他的行业标杆。是他会错意了。”
“你可真敢说。你那天表演课上说的话,早就被翻译成十八国语言传出去了,你出去问问公司的保洁阿姨都知道柏潜是谁,演过什么电影。”
闻言我感到一身的重量都凝聚在心口上,疲于解释却不得不为自己开脱一句:“我是为他们好,我本意是想激励大家努力爆发演技,我不想这个行业端着演员这碗饭的人越来越少。”
“云拂,艺人的门槛太低了。演员却不是谁都可以担起来的称号。”
“什么称不称号的,大家都是混碗饭吃罢了。”云拂也把烟掐了,她偏头看向我时,眉心拢成川形,她说:“竟容,一个人是无法撼动一个行业的发展趋势的,我们都是平凡人。平凡人吃饱喝足,遵纪守法,就不必为生而为人感到抱歉。再进一步投身公益,回馈社会,就算得上一个榜样。”